 那是1970年3月底的一个中午，午饭后，战友们三三两两地聚到连队的打谷场上，晒着太阳午休。这是我们从北京来到北大荒的第一个春天（我们是1969年9月23号从北京奔赴黑龙江嫩江山河农场第4分场的知识青年）。我也在谷场上漫不经心地散着步。一抬头，就见南面远处天空上冒起滚滚浓烟。不知是谁大声喊起来：“快看！这么大的烟，怎么回事？”话音还没落，连队的广播大喇叭立刻响起：“全体人员请注意，场部南面发生火情，马上到场部集合，去打火！” 去打火？什么意思？顾不得问那么多了，赶紧去集合。我和班里的姐妹们迅速跳上一辆大卡车。大卡车载着我们全排战友，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急驰，向着南面的大山驶去。我站在卡车紧靠驾驶室的最前方，只见远处浓烟滚滚，火焰跳跃着腾空而起，犹如一条巨大的火龙，足足有几十米高。我不由得用手紧紧抓住车栏杆，心跳突然加快。全车的战友们也都屏住呼吸，面部表情格外凝重，鸦雀无声，只听见隐隐约约火焰发出的呼呼声。 望着熊熊烈火，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欧阳海，内心也泛起一阵莫名的骚动，这一去是否还能回来？这时，心底也不自主地喊了一声“妈妈，你可知道，你的女儿正在奔赴火场……”。 车子飞快地奔驰着，一会儿便到了山脚下，随着车子刹车的猛烈晃动，我的思绪也被眼前的火焰和滚滚浓烟拉回。 排长是一位东北当地男知青，他迅速拿起一把砍刀，砍下许多两米多长的树枝，发给我们每人一支。严厉地命令：“大家横着排成一条线，只许迎着火往前冲，不许顺着火跑，用手里的树枝向火的边缘使劲打！”说着，便带头向前跑去。这时，我们才明白，打火就是用树枝冲着着火的地方狠狠地把火打灭。 滚滚浓烟裹着袭人的热浪，空气中到处散发着树木烧焦的气味。燃烧着的树木在火中发出劈劈啪啪的爆裂声。一团大火顺着风扑过来，森林里低矮的树木和地上的落叶，瞬间变成黑色的灰烬。 我带着班上7个小姐妹学着排长的样子，奋力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用力抽打着火焰。正在这时，我身后发出“哎呦！”的大喊，回头一看，是我们连16岁的李艳秋被脚下的树桩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我飞快地跑过去将她扶起，只见她裤子的膝盖处已摔破，手也流血了。她站起来，哭着往回跑，前面的火也冲过来，紧紧追着她。我顾不得多想，冲过去掀住她，转过身抡着树枝跑着过了火焰。我大声冲她喊：“往哪跑！你不要命了！” 这时，我们班的人也基本跑散了，我在寻找中看见陆乃新扔掉了树枝，瘫坐在地上。她气喘吁吁地说：“树枝太重了，我真的拿不动了。”陆乃新患有先天性脊柱侧弯，平时无法胜任过重的体力劳动。但我没有办法，因为树枝是火场唯一的“武器”，于是我用力从树枝上劈下几支叉叉，让树枝变得轻一些，又放到她手里，一起向前跑去。 一阵阵火焰的热浪冲击着我们，口渴得嗓子都冒烟了，声音也变得嘶哑。但我们仍相互呼喊，喊声穿过烟雾，渐渐地将我们班的7个姐妹汇合在一起。 这时我们相互一看，只见每个人的鼻孔下都留下黑黑的两条痕迹，鼻孔里也是黑色的。大部分人的衣服都被树枝刮破，磨出血泡的手，有的缠着手绢，有的依旧裸露着。金小娟的嘴角上还渗出鲜红的血迹。 就这样，我们四个连队好几百人，经过近五个小时的奋力扑救，火势渐渐得到了控制，范围渐渐缩小，过火的地方却依然不断地冒着星星点点的余烟。大火终于全熄灭了，我们扔掉手里的树枝，疲惫地爬上卡车。卡车到达连队驻地时，天色已全黑。我们相互望着彼此“过完火”的狼狈样子，累得连话也懒得说。 就在大家刚刚打上水，还没将脸上黑黑的痕迹洗掉时，“火又着了！”的呼喊，惊得我们全愣住了。还好，连队考虑到女生的体力，决定让男生再次出发。第二天听说，男生们夜里两点才回来。此后几天，森林里又有余火复燃，反反复复好几次，才将火彻底扑灭。 43年过去了，当年在小兴安岭“打火”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青春给了我们无限的勇气，让我们敢于一往无前，直面生死，经历“火”的洗礼！ 在这里，我谨以此文献给曾经一起在北大荒生活战斗过的战友！纪念曾经在高高的白桦林里流浪的青春。 再见了，北大荒！青春万岁！ 后 记 此次大火的原因是，我们三连二排刘某同学（北京35中67届初中学生）在执行连队的放牛工作时，看见许多体格巨大的黑蚂蚁在他面前，目中无人地自由穿行，心中略感不悦，便决定采用“火攻”。于是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柴直接点火，并称其本人在内蒙有过实战经验，战绩相当不错。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邪风吹将过来，立刻卷起熊熊大火，迅速烧向紧邻我们农场的小兴安岭。刘某同学的责任心还是有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连队报告，于是便有了我们之后“打火”之“桥段”。 事后，嫩江县公安局来农场调查，并告知：本次大火造成3000多万元的财产损失，所幸，没有人员伤亡。听说，本应抓人（刘某）,但连队以刘某平时踏实肯干为名，将其“保”了下来（1970年时法制也不太健全）。 不知道火烧蚂蚁是不是青春的“荷尔蒙”在发威，但我们奋不顾身的与火搏斗，的的确确是青春写下的一页！青春如是说。 作者简介：王昕，北京老知青，丰盛学校高68届毕业生，1969年赴黑龙江北大荒农场务农，1970年回京。回京后曾当过工人，后在中国新兴公司兴海分公司从事贸易，1992年先后创建北京百惠机械进出口有限公司及百惠国际投资（香港）有限公司，担任董事、副总经理至今。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