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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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上海,我的故乡

时间:2019-03-13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施大光 点击:
前言 我的思绪我的心 今天,2014年2月23日,是我们奔赴西双版纳上山下乡四十四周年的纪念日。虽然今天阳光明媚,但从一大清早起,我的心、我的思绪,情不自禁地回到了四十四年前那终身难忘的时刻。 每当我再次阅读我在6年前写的这篇回忆文章的时候,我总抑制
前言
我的思绪我的心……
今天,2014年2月23日,是我们奔赴西双版纳上山下乡四十四周年的纪念日。虽然今天阳光明媚,但从一大清早起,我的心、我的思绪,情不自禁地回到了四十四年前——那终身难忘的时刻。
每当我再次阅读我在6年前写的这篇回忆文章的时候,我总抑制不了我的感情——泪水不由自主地流落下来!
尤其是,去年这时候,我还陪护在我病重妈妈的病床前,但如今,妈妈已经仙逝,父亲也在4年前离世。
在父母双亡的日子里,谨以此文祭奠我们那难忘的过去!谨以此文悼念生我养我的妈妈、爹爹!
别了,上海,我的故乡!
四十年前,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这号令,拉开了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以“上山下乡”命名的人口迁徙帷幕。从此,全国各地数以千万的“知识青年”纷纷走上了长达十多年的奔赴农村、边疆“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征程。
与此同时,大批的上海知识青年浩浩荡荡地离开上海奔赴西双版纳。他们有的插队落户于边疆山寨,有的成为“兵团战士”建设祖国的第二个橡胶基地,有的开山凿渠,造福于边疆各族人民。
四十年后的今天,当年在版纳的上海知识青年纷纷举行各种形式的纪念活动,祭奠那难以忘怀的青春岁月。
看着知青朋友们重新聚集在一起那欢快的场景,听着知青们忘情地回顾那在西双版纳难忘的岁月,看着一张张当年在西双版纳拍的老照片,知青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实难忘啊,我们从版纳踏上了社会,我们从版纳开始了人生之旅。版纳有我们的青春,版纳有我们的追求,版纳有我们的憧憬,版纳有我们的梦想,版纳有我们的迷惘,版纳有我们的痛苦,版纳有我们的失望……我们曾在这片处女地上洒汗滴血,我们曾在这片既恨又爱的蓝天下度过那难忘的日日夜夜。我们深深地怀念着版纳的一草一木,我们久久地眷恋着版纳的山山水水。那可亲可爱的风土人情,那难以忘怀的历历往事,那甜酸苦辣的人生滋味,那刻骨铭心的知青生涯……
心潮起伏难以自抑,往事历历在目。那即将踏上版纳的第一步、离开上海启程前的一幕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小学毕业照
1968年底,经历了《我的一张大字报》、揭批“三家村”“四家店”、“破四旧、立四新”、天安门八次红卫兵大接见、红卫兵大串联大造反、揭批“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打倒“刘邓资产阶级司令部”等急风暴雨式的“斗争”之后,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由初期的学生运动逐渐转为以工人阶级为主体的全社会政治运动。经过“文攻武卫”建立“无产阶级司令部”——“革命委员会”后,崭新的“革命政权”已经建立。最高的“无产阶级司令部”开始设想文化大革命要“以安定团结为好”了。那些“文革初期被利用”的庞大的66届、67届、68届“老三届”高中、初中红卫兵与非红卫兵们,以及将要在以后毕业的游荡于社会上的适龄中学毕业生的去向问题,成为当时“无产阶级司令部”高层领导必须考虑的一大难题。而处于狂热政治热情的这类绝大多数“大小孩”们对自己的人生前途大多已经习惯了“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迷信盲从心态,根本无法也没想到要把握自己的人生轨迹。
1968年12月的一天,人们得到预告,晚上将有重要新闻广播。八点不到,人们习惯而虔诚地等待倾听来自北京“无产阶级司令部”里的声音。晚上八点准,当广播里“嘟、嘟、嘟……”六声报时音与“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二十点整”的自动播报音过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那浑厚而庄重的声音终于在寂静的夜空里响彻寰宇、传遍世界:
 “现在广播伟大领袖毛主席‘最新指示’:‘知青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农村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
还未等播音结束,夜空里已经传出了鞭炮声、锣鼓声。激动的“红卫兵小将”们热烈欢呼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这一英明决策。早在十多年前,人们已经从课本里、报纸上、宣传画中,学习到了董加耕、邢燕子、侯隽等先进回乡、下乡青年们到农村去而受到中央领导称赞、表扬的事迹;学习到了“社会青年”们到新疆“支边”、到四川等地“支内”等报道;也知道不久前有红卫兵自发地要求到边疆去“干革命”的新闻。现在,伟大领袖发出了“战斗号召”,紧紧跟随红司令战天斗地的红卫兵小将们当然要积极响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1968年12月21日,历史已经定位:中国历史上轰轰烈烈、史无前例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从此拉开了帷幕。
紧接着,从国务院到地方的各级“革命委员会”相继成立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办公室”。他们与全国的大学、中学抓紧落实毛主席的这条伟大指示。新闻里,连篇累牍地报道:各地、各级的“知识青年”家长们积极支持并动员自己的子女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广播里,慷慨激昂的上山下乡歌曲代替了“语录歌”、“样板戏”;大街上,亢奋的红卫兵、学生们“表忠心”的决心书遮盖了“造反派”“文攻武卫”的大字报。大小孩们,有的甚至写了“血书”要求被批准第一批赶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狂热的上山下乡运动成为全国“文化大革命”的暂时主流。
不久的日子,第一批上山下乡的知青出发了。媒体对首批知青上山下乡的宣传程度绝不亚于欢送开赴前线的将士们。大孩子们是非常容易冲动的,人人都想“打头阵”,都想当“战斗英雄”,谁也不愿意当“蹩脚货”。
一年后的1969年秋季,在“老三届”被基本动员得差不多以后,我们这届实际上是小学文化程度的同学被冠以“六九届”初中毕业生,开始了“毕业分配”。我也以能够投身于这火热的上山下乡运动可能“名垂史册”而自豪兴奋不已!
于是在公布第一批去黑龙江呼玛县漠河公社插队落户去向时,我毫不犹豫地瞒着父母首先在学校里报了名。
名单公布后,我的报名行动马上被父母知道。父母流着泪劝我不要到外地去。因为他们辛辛苦苦抚养我们弟兄几个实在不易。我的两个哥哥已经响应祖国号召上山下乡去了。大哥去了四川“支内”,小哥去了本地农村插队。父母怎么也舍不得让老三又远走高飞了。而我满脑子地想早点脱离这“剥削阶级”家庭,坚决不做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我的潜意识里,充满了那种对神秘的外地广阔天地的好奇心理和探险心理。
我与父亲、母亲,合影在我家后庭心(院子)



第一批被“批准”到黑龙江的同学名单公布了。果然如预料的,我因为家庭出身的关系,没被批准在内。
看着被批准的第一批同学戴着大红花,穿着绿军装,背着军用背包,喜气洋洋地被簇拥着在大街上游行,接受家乡父老的欢送,我的心里既嫉妒又气恨。恨这剥削阶级家庭出身贻误了我的政治前途,更增强了我背叛这可恨的资产阶级家庭的勇气。
看到我这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强态度,“从不关心”我的父亲终于在文革那样巨大的社会压力前,与我进行了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认真的谈话。他的虚心诚恳态度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冥顽不化”,最后他竟被我的一句话梗得流下了眼泪。我当时气恨地说:“都怪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都怪我有你这样的父亲!”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就咽住了气,无言以对,沉默着,好久才掏出手帕,转身,低头,背对着我,肩膀一抖一抖地默默擦眼泪、擤鼻涕、清喉咙……虽然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在我面前哭泣,但我当时心硬如石,转身离去!
父母宽容地对待了我的叛逆。没几天,我被母亲送到了远离家门的大舅家。过了好几年,我才理解,父母把我送到大舅家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我不懂事地报名去上山下乡,是为了让我避开每天都要敲锣打鼓地上门动员的人们,是为了不让我看到我的父母被单位暂停工作进学习班而被动员要我上山下乡的情景!
过了1969年国庆节,妈妈终于到大舅家接我回家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妈妈擦着泪,跟我讲从小抚养我们弟兄的不易,和我一起回忆我小时候,我们全家亲热和睦的情景,讲我的两个哥哥离家后,家庭的冷落寂寞。妈妈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她的话深深地感染了我,我竟也不住地伤感起来。
最后,妈妈无可奈何地告诉我,这次接我回家,父母已经被迫同意让我到云南西双版纳去上山下乡了。后来,我才懂得,要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在当时是遭受到了多么大的精神和心理打击的啊。
1969年末,学校老师办理了我的户口迁移。我的灵魂——户口,从此被迁往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我的上海户口被注销。从此,我就不是个上海人了!
作者中排左二



忐忑之中,出发的具体时间终于通知下来——1970年2月23日13点13分,上海北火车站的知青专列准点开车启程!
2月23日凌晨,父母早早地起床。看得出来,他们的举动已经随着他们的心绪波动而不知所措。我即将离开家庭,一只雏燕即将离巢,我的亲戚、朋友们也早就赶到我家,为我送行。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早晨,亲人们,同学们,老师们纷纷赶到车站,送我们出远门。十点左右,公交专车载着我们来到上海北火车站。
站台上,不断开来汽车把即将奔赴西双版纳的知识青年们送来。人群逐渐增多。可能我们这后几批的上山下乡队伍,已经不能起到带头和鼓动作用了,所以连欢送我们的大红标语、欢送的人群以及敲锣打鼓的场面都省略了。看不到报纸上、广播里报道的那种响应号召奔赴广阔天地欢天喜地、激动人心的场景。至少我没看到一张临别前的笑脸。难得见到人们在照相留念。



我站在站台上,望着长长的没有尽头的铁轨,不知道铁轨的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心里不由产生出丝丝惆怅。整个站台上,人们一群一群地分散聚集着。空气里充满了离别前的哀哀凄伤,大多的人群都在做临别前的嘱托。每有一列客车驶离车站,总会引起人群的一阵骚动。
妈妈已经有点脆弱过度,神志有点恍惚。连简单的充当午饭的点心,她都没吃得下去。她不时地拉着我的手,深情地望着我。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分明是舔犊似的母爱,是即将母子分离而显得无奈和绝望的痛楚。电影里那种生离死别的场景活生生地出现在现实里。她不时喃喃地叮咛我:
“大光,到了云南,要经常给家里写信!”
“大光,不要轧坏淘,要当先进!”
“大光,千万不要谈恋爱,等你回家后再找对象!”
“大光,……”
要在平时,我一定会嫌妈妈罗嗦,可在今天,我的心里象是被塞进了无数的稻草,堵得我胸口发闷,气难喘!我只是低着头,乖巧而小声地答应着:“嗯”、 “嗯”、 “嗯”……
十二点多,同学们开始登上火车。进了车厢,同龄的伙伴们开始显现出明显的不安——上了这车,就意味着真的要离开父母、离开亲人们了!此一去前景究竟如何,谁也无法预料。人们争着挤到车窗前,从窗口里探出身去,要与亲人们再见“最后”一次面,要和亲人们再说“最后”一句话。
火车下,站台上,人们挤到了车窗前,争着与车上的孩子们握手,叮咛。站台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将靠近火车的人拉进安全线内。
一点多,火车猛烈地震动了一下。人们以为象汽车一样,这是火车要开了。人们的情绪空前地激动起来。哭声、喊声顿时响成一片。但火车却没动,原来这是火车头与车厢对接时发生的冲撞。
我的母亲和父亲被挤在了人群的中间,而我的兄弟亲眷们为保护我的父母,也没能挤到火车前面。
火车还没开,人们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但人们意识到分手的时刻即将到来,空气中离别情绪越加浓重。没一会,火车上下的人们感觉到,他们的距离在逐渐拉开。原来,火车在悄无声息地滑动起来。
——火车开了!顿时,人们清醒过来。哭声、叫声、喊声,形成了一片喧嚣声,此时此刻达到了顶峰。
亲人们,再见了!妈保重!爹保重!


——我拔直喉咙使劲地叫喊起来,但我的声音被湮没在嘈杂的人们哭喊声里,我听不到亲人们响应我的呼喊。奇怪的是,我竟没看到亲人们抬起头来与我告别,连个挥手的动作都没有!他们甚至没注意到火车已经开动,也没人看到我随着火车逐渐离开的身影。我挤开别人,尽量把身子探出窗外。透过人群杂乱挥舞的手臂,我清楚地看到,我的亲友们这时都紧张地俯身弯腰,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们那个人群的中央!我清楚地看到,人群的中央是我的妈妈!我清楚地看到,我的妈妈已经瘫软地倒了下去!
我拼尽全力地叫喊着:“妈……妈……”可是,逐渐加速的火车把我和亲人们的距离越拉越大,越拉越远!!!
妈!你怎么了?妈,你到底怎么样了?妈,你为什么要倒下去!妈……妈……
刚刚过了十六周岁的我,怀着对亲人的思念,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怀着对资产阶级家庭的彻底决裂,义无返顾地踏上了社会,开始了我尚未成年的人生征途……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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