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土塘知青集体户就在山脚的村子最下头。门口是一片稻田,一排池塘。 谚语说,清明谷雨紧相连,浸种春耕莫迟延。清明时节到了,天气日渐暖和起来,麻鞭水响、牛奔犁飞的春耕时节也就到了。稻田是去年入冬时已经翻过的,过了一冬,土质被冻得非常松软。连续下了几场春雨,田里装满了水,田泥也差不多浸得糊了。 知青集体户老表户长捋手扎脚,腰系一根粗粗的禾杆绳,挑着犁耙耖耥,赶着老黄牛来到田边。知青集体户的二头老黄牛闲了一冬,正蓄满了劲,只听老表户长新搓的麻鞭在空中甩得喇响,紧接着又一声低沉的“嗨”,老黄牛起四蹄只管往前趮,犁头过处,黑红泥一串串翻滚。老表户长犁田是一把好手,耙田时更威风更神气。老表户长耙田时,站在耙上,一手牵绳,一手执麻鞭,有种策马扬鞭的气势。前面牛蹄飞奔,身后泥浪汹涌,而老表户长站在耙上稳稳当当竟象坐车一般,还不时变换站姿,以调整田泥的平整度,很是让我羡慕。犁过,耙过,耖过,耥过,田泥变得糊塌塌的,田面也象镜面一样平。 孕育了一冬的稻田,象是一坛窖藏了多年的老酒,这一耕一翻,就好比揭开了坛盖,浓烈的香味就恣意地释放,醉了春风,醉了夕阳。 新鲜的泥土味也飘进了蛙洞,蜇伏在蛙洞的青蛙们不约而同地睁开闭了一冬的眼,偷偷地窥视着洞外——洞外已然是春光明媚。于是不等天黑,青蛙们一个个跳出来,聚集在新耕的水田。于是,我就听到了当年的第一声蛙鸣。咕咕——咕咕——,起初是一只青蛙在吊嗓子,象幼儿园的小朋友第一次学唱歌,嗓音很是稚嫩,而更多的是因为羞涩、胆怯。咕咕——咕咕——,又吊了两声。一次,两次,三次,慢慢地,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声音变得流畅而欢快起来。紧接着,几乎所有的青蛙便跟着应和起来。一时间,水田里,蛙头攒动,蛙歌齐鸣。一田蛙歌就这样从太阳落山唱到繁星满天,再唱到晨曦初露。 集体户老表大妈说,青蛙开始读书了。我想,是呀,学堂里的读书声就是这样整齐而琅琅。每到傍晚,我们集体户几个知青总喜欢搬条蛤蟆凳,坐在集体户老屋门口的香樟树下,跟青蛙们一起。天黑了,我们累了,困了,想睡觉了,回到屋里躺到木床上一时却睡不着,两耳偏要去聆听那一田蛙声,最后在蛙声的催促中,渐渐入眠。 呱呱——呱呱呱呱,那是“青鸡”在叫,我仿佛看到那只大青鸡的腮帮子鼓得圆圆的,象吹大喇叭;咯咯咕咕,咯咯咕咕,声音不大,但很密集,那是土鸡蛤蟆们在叫。土鸡蛤蟆对田埂情有独衷,喜欢一群群聚集在田埂,一有人走近,便会卟通卟通往田中间窜。偶尔也有叽叽声,呀呀声,咯咯声,那是青蛙们在玩乐、嬉戏。我最喜欢听石鸡的叫声。汪汪,汪,汪汪汪,声音粗重洪亮,如雷似鼓,一声就是一声,绝不拖泥带水,在众多的蛙声中绝对是出类拔萃,一枝独秀。你可以在众多的蛙声中很容易分辨出石鸡的叫声,但你却很难找到石鸡的身影。也许,它就潜伏在水田的正中央,只露出两只警觉的眼睛,注视着正在田边搜寻的你。 我们的插队生活是苦难的,而江西土塘的蛙声却带给了我许多快乐。那一田蛙声陪伴我走过了插队时所有的荒春、苦夏。 一九七八年的十一月我离开了土塘,那知青集体户门前一田蛙声渐渐离我远去,淡忘在记忆中。有次,我心血来潮,到浙江的农村看看。只见稻田里杂草丛生,看似荒芜多年。几口池塘也已经淤塞,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水葫芦,而我竟没看到一只青蛙。我猛然明白,现在能出去的都出去了,种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只是我不明白,田地荒芜了,为何青蛙也看不到踪影?难怪现在曾经以捕蛙为业的农民早已改捕黄鳝泥鳅了。 我不知道青蛙的减少与没人种田是否有联系,但我知道,农民一个个都想进城,乡村也在一天天被城市化,我们会离泥土离庄稼越来越远。在高度物质发达的今天,没有了泥土,没有了庄稼,人类也许尚能够生存,而青蛙肯定会没有的,让我们一起怀念蛙声! 照片后面那一片水稻田,当年就是我们土塘辉煌知青班的。 2016 年6月,土塘上海知青回家了。来到当年曾经的土塘辉煌知青集体户门前的那一片稻田……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