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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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岁月:草屋灯下读红楼

时间:2018-02-17来源:流光弹指记年华 作者:常敏毅 点击:
前不久,我在美国南加州知青网(http://www.zqsc.org/)上看到一篇题为《少读红楼自生香》的文章(作者:林子),婉约动人,有红楼韵味,更令人感慨系之。其主要情节是这样的: 自己最早拥有的一套《红楼梦》,是在下乡当知青的日子里。 不再记得那套《红楼
前不久,我在美国南加州知青网(http://www.zqsc.org/)上看到一篇题为《少读红楼自生香》的文章(作者:林子),婉约动人,有红楼韵味,更令人感慨系之。其主要情节是这样的: 
自己最早拥有的一套《红楼梦》,是在下乡当知青的日子里。
不再记得那套《红楼梦》是几册本,只记得回城时仅余一册,没有了前头,也没有了结尾,断页脱线而残破不全。多年后翻动起来,还能闻到淡淡的油烟味。那是煤油灯遗留下来的味道。
那些长长的日子里,艺术的魅力和美的感召,穿透历史和现实的重重迷雾而来,滋润着我们苍白贫瘠的青春,心灵因此变得丰富、细腻而高远。
记得有一年,一陌生的女知青路过留宿。她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站在我的小屋里,眼光久久停留在在墙边的书架上,咄咄肃冷。我隐约听说她是知青标兵,感觉隔阂,默然相对,也明显嚣张。
第二天告别时,她突然幽幽而说:今天的我们,还能承受起红楼的温情与优雅吗?
我一时惊楞。那一刻,她眼睛里漾起一片水光,变得温柔湿润起来。
回到屋里,我看到书架上的《红楼梦》,搁到了枕边。山谷的风吹进来,翻动起书页,弥漫开淡淡的煤油烟味。
那以后,我们之间也没联系,只是零零星星着从别人那里听到她的消息,说是她突然性情大变,不再过问各种喧嚣时髦的政治活动,而重拾起旧日的书本和学过的洞箫。
因此,那“标兵”也当不成了。再又多少年过去,我也始终没有见过她,知道她1977年考上大学,后来又到了国外深造,就留在那里了。
有时在夜深人静时,我会突然想起了她。很想知道,到了今日,她的枕边会不会也摆着一本读旧了的《红楼梦》呢?
“林子”讲述了一个真实的知青故事,一个读了《红楼梦》的“先进”女知青的“凄美”转身的故事(或者也可以说是被《红楼梦》“腐蚀”了的故事)。由此也可以窥见《红楼梦》对知青时代的我们影响之大。读罢此文之后,掩卷之余,不由令人长叹。
尽管那个年代绝大多数宣扬“封资修”(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书刊已经成为了“禁书”,但《红楼梦》却不在其内。原因就是毛主席当年的倡导,毛主席在《论十大关系》里说:
我国过去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不是帝国主义,历来受人欺负。工农业不发达,科学水平低,除了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以及在文学上有部《红楼梦》等等以外,很多地方不如人家,骄傲不起来。
正是有毛主席这样的肯定,所以《红楼梦》得以在知青中相互传阅,有的知青还下功夫把自认为的“精华”抄录下来,形成了各式各样的手抄本到处传播。
 
我在三连的时候,一个叫钱凡的知青,把《红楼梦》中的诗词几乎全部都抄了下来,经常在宿舍里与大家一起吟诵和评论。
我第一次接触《红楼梦》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是从哈尔滨儿童电影院门前出租“小人书”(连环画)的摊位上看的,虽然是连环画,但由于画家功力非常好,画得人物栩栩如生,所以让人有爱不释手之感,我甚至还临摹过其中的一些画页。
实际上,我所在的哈尔滨十八中有些同学在下乡之前,都看过《红楼梦》。记得红后代同学、时任兵团一师医院副院长的苏江曾经告诉我,他看到一个比他大一、两岁的郭姓女同学身心投入地阅读《红楼梦》的场景。于是感到好奇,问了她一下,她有点洋洋得意而带嘲弄的口吻说:“你还小,读不懂《红楼梦》的!”
而我真正通读这本名著,还是下乡到兵团以后的事情,比那位郭姓女同学整整晚了四、五年!
有一次,大雪弥漫,我坐着“蹦蹦车”从一连到团部参加培训班。在团部糖厂的知青宿舍里,看到了一套上下册但有些残缺不全的《红楼梦》。
我当时有点“大喜过望”,好说歹说,以我随身带的一本前苏联反特小说《护身符》作抵押,从书的主人那里把这套书借了出来。
利用培训班短短的一周时间里,在草屋里热热的土炕上,在熠熠生辉的马灯下,一目十行地通读完了这本书。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的接触这本原著,并且写下了十多页的读书“札记”。
我当时写的《<红楼梦>札记》


在保存下来的这篇当年马灯下写的《<红楼梦>札记》中,有些片段依然很有意义,故而抄录如下:
看封建社会一个官吏的豪华: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请来金陵王;丰收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补注:看懂《红楼梦》,毛主席说先要弄通以上这几句话。贾不假是贾宝玉家,贾家;金陵一个史是史湘云家,史家;龙王来请金陵王是王熙凤家,王家;丰年好大雪,雪谐音为薛宝钗家的“薛”。)
除夕,“黑山村乌庄头”送的礼,看一而知全貌。书中把贾家的奢侈,描写得淋漓尽致,这第五十三回写的除夕夜送给贾家的礼物清单: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百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野猫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十斤,榛、桃、杏瓤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担,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粮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担,各色干莱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折银二千五百两。外门下孝敬哥儿玩意儿:活鹿两对,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鸡两对。(下略)
书中纷纭人物各具特色,毫不雷同。我觉得对王熙凤描写得最逼真,凤姐是“金陵十二钗”中最可看的人物。有才干,有一套治家的本领,但心毒手狠,贪财舞弊。
她聪明美貌,年方二十,却极善于逢迎和辞令,是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她是一切有才干专制统治者的化身,敢于用手腕和权利把一切违反意志者严加处罚,也算一个“女奸雄”了!
比如第十二回“毒设相思局”中,她是何等的阴毒,竟然把花花公子贾瑞活活折磨至死:第一次险些把贾瑞冻死,第二次险些把贾瑞打死,头浇粪尿,跪卧院内,终于相思含恨而死。但凤姐却在家如常,好像与她毫无相干。
如果抛开对封建礼教的崇拜,我看薛宝钗写得比较如人意。她聪明智慧,晓文能诗,性格沉静,心胸开朗,明晓事理,美丽端庄,“任是无情也动人”。
另一方面她也是“三纲五常”的崇拜者和卫道士,是封建礼教的宠儿。她不像林黛玉那样,如醉似痴、曲折痛苦的表达自己的爱情,而是逆来顺受,不断适应外界环境的人物。她的悲剧也是令人感伤的,然而她在宝玉出家后不但安慰自己,甚至宽慰别人,也是很可贵的。
有人说她在贾府中和丫头、仆人“打成一片”是一种手腕。我看不然,这正显出她的平易近人,胸怀宏大的人品。这样的形象怎么会成了一些人所云的“反面人物”呢?我还真没搞懂。
至于林黛玉,我看她过于感伤,过于郁愁,过于斤斤计较。但她厌恶“三纲五常”,也是有“叛逆思想”的美丽、聪慧女孩。说实在的,通读下来,对她的印象并不是那么美好。
贾宝玉则过于儿女情长,丝毫没有大丈夫的气概。他对封建一套是又恨又怕,最后结局——当了和尚。其堂妹惜春也看破红尘出家作了尼姑,真是“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通书只觉得丫头晴雯写得好,每每看到晴雯的举动,都觉得畅快、痛快。这个既聪明,又有反抗精神的人物,没有林黛玉那样凄凄切切,更不像花袭人那样卑屈顺从,她对贾宝玉的感情也真是碧海情天,洁白无瑕。
正因为她敢于反抗,结果成了大观园最悲惨的牺牲者。这或许是《红楼梦》中最使人伤感而又最缠绵的故事,这故事的本身是对封建礼教无情的鞭打和血泪的控诉。
我想《红楼梦》只所以成为千古不朽的作品,首先在于作者写出了封建王朝的腐败堕落。虽然没有什么所谓的“高大上”的正面人物,但其对封建体制抨击的尖锐程度,不在鲁迅的《阿Q正传》之下。
因而可以说,非有魄、有胆、有识、有丰富文化底蕴的人,是不可能完成这部巨著的,而曹雪芹正是这样的人!
以上就是我初读《红楼梦》的心得的点滴体会,虽然是很肤浅,也很幼稚,囫囵吞枣,甚至南辕北辙,但却是我第一次接触原著的真实感受。时间为1970年1月28日,那时我才20岁出头,地点在兵团一师七团团部(赵光农场)。
如实地说,对刚刚走出校门的知青来说,能够在荒凉的北大荒读到《红楼梦》,不仅仅是一种精神和心理上的慰籍,而且我们还从中学习到了大量的人文知识,对于认识中国封建社会和提高个人的文化水平都起到了直接或间接的促进作用。
记得当时在知青中,还流传着的一首毛主席读红楼的七绝,我曾经抄录在一张纸片上,没想到就夹在了《读<红楼梦>札记》的笔记本中。
至于这首七绝是不是真是毛主席写的,现在来看已经不重要了。但是在当时,对于我们热衷于阅读《红楼梦》,绝对起到了导向作用。这首诗的全文如下:
杰作红楼遗千古,
影映封建赋王侯。
历代忠臣多逆子,
唯有宝黛入神州!
这从张保留下来的纸片中可以看出,这是一张纸浆厂的信笺。当时我的大弟弟在那里工作,他是下乡在呼盟阿荣旗插队的知青,历经多年磨练后,到了大型国有企业扎兰屯纸浆厂工作。
我上大学期间,听说北京香山发现了曹雪芹的故居,还特地到香山樱桃沟去了一趟,那时樱桃沟的那间曹家老宅还没有成为展览馆,可以随便进出。
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不仅仅是在墙壁上斑驳显露的文字,而且还有位于附近的一块大岩石,上面竟然还有乾隆的题词:“一拳石”!《红楼梦》还有个名字,叫《石头记》,不知曹雪芹的灵感是否和这块“一拳石”有关?
后来电视剧《红楼梦》热播,我利用到上海出席全国康复医学学术大会之机,还兴致勃勃地乘坐长途车到青浦“大观园”里逛了整整一天,在感受红楼文化之余,写下了一首小诗:
彩霞染天风伴暖,
车水龙马青浦远。
清香淡浓云追云,
飘渺隐现烟衔烟。
落红凋黄不尽恨,
楼琼阁玉无限天。
大观园里十二钗,
凄美故事天下传。
 
在上海大观园前留影并赋诗一首
知青时代我们在风雪弥漫的北大荒辛苦劳作的同时,竟然还能评赏《红楼梦》,甚至能够以手抄本的形式悄悄地在连队之间传播,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所有这些都是真实的,而且是难忘的。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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