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晨风迎着阳光,跨山过水到边疆,伟大祖国天高地广,中华女儿志在四方……”多少年来,每当这首豪迈嘹亮的知青之歌在我耳边回荡时,我都感到特别亲切,倍受鼓舞。我曾是一名年龄很小的知青,是一株刚刚出土的小苗,和千千万万知青大哥哥大姐姐一样,在北大荒经受了九年多艰苦严峻的考验和锻炼。
南阳炊事班的“小不点儿” 刚到的那几天,我们还没有恢复一路颠簸的疲劳与不适,还没有来得及看看农场是个什么样子,就接到了紧急任务:水中捞麦(抢运雨天里来不及运走而泡在水里的小麦)。这是老天爷给我们这些刚从大城市来的小青年的第一个考验。南开学子毕竟不凡,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没有困难能压倒我们。在副连长胡光的带领下,我们团结一致,连续作战,一鼓作气把湿透了的小麦全都捞了上来,打了一个旗开得胜的漂亮仗。我在其中也经受了第一次锻炼。 因我年龄小,战友们都很照顾我,把我分配在食堂当炊事员。可是我不甘心落后,上班时总是抢活儿干。有的活儿在城市根本没干过,比如挑水。过去我从来没有摸过扁担,看到男同胞挑着水一溜儿小跑,扁担在肩上一颤一颤的,我心里别提多羡慕啦!人家能做到的我怎么就不能做到呢?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学会挑水。从那以后,我总是提早上班,目的是先把水桶抢到手。挑第一趟的时候,扁担在肩膀上一点都不听话,不是前面的桶碰地,就是后面的桶碰地,碰来碰去到了食堂只剩了半桶水,而且肩膀的肌肉被扁担磨得生疼。我咬紧牙关继续挑,一趟一趟接着练,挑的水一次次增多,肩膀上的肌肉也一点点地磨结实了。很快我掌握了挑水的本领,能一口气把食堂里盛二十挑水的四口大缸全挑满,而且也能像男同胞一样,不卸扁担就能把满桶水直接倒进缸里。战友们看见我人小志气大,经常夸我。听到表扬,我的劲头儿更足了。我还学会了蒸馒头、蒸米饭、切菜、炒菜。除了大锅饭菜,我还一度担当起做小灶病号饭的任务。我擀的面条又细又软,我做的疙瘩汤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儿。虽然这些食物在现在不算什么,而那时候只有持病假条才能享受的。每当我把病号饭送到患病战友手上时,他们都笑着向我致谢。这时我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什么苦啊,累啊,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我在南阳的食堂一共干了六年,在连队领导和战友们的帮助下,我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我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使自己的平凡工作干得更出色。 “帐篷医院”的赤脚医生 1975年我们全连除少数留在南阳外,其余全都转到了新建的农场,我和哥哥以及另外六位大姐姐被分配在农场最偏僻最荒凉的建边农场九连。说实话,在南阳生活挺艰苦,但到了建边,我们才真正领略到了北大荒的艰苦和恶劣。那里吃水难,吃粮难,就医难,上学难,常年住帐篷。这还不算,那里的蚊子出奇的大,虫蛇到处都有,走在田野上,住在帐篷里,出来进去随时都要防备突然袭击。有一姐妹就是一觉醒来发现被窝里有条大蛇,差点吓个半死。遇到连天阴雨时,帐篷外下大雨,帐篷里下小雨,没有高筒雨靴简直就寸步难行。冬天的夜里帐篷内外的温度差不了多少,穿着棉衣带着帽子睡觉,早上起来被头上,脑袋上都是银白色的霜花。一夜之间毛巾冻得像石片,要是塞在牙缸里,就更惨了,像块石头紧紧地卡在里面拿不出来。我们戏称是“半夜当团长”。 这么恶劣的环境也没有吓倒我们。我们有在南阳锻炼的基础,有六年摔打的经历,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但是情况并不像我们想象得这么简单,没多久出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有一名齐齐哈尔知青因驾驶拖拉机在地里偷吃了一根未熟的黄瓜,当时的连队领导作为典型严加管教,他不服管教想去上访又被软禁最后失踪了。三个月后上海知青在山上发现了他的尸体(我哥哥曾奉命看守现场两天两夜),尸体被山上的野狗吃得仅剩下一个空脑壳骷髅。虽然个别领导受到了法律的严惩,但是对于我们不能不说是一个教训。我们意识到这里的环境远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更恶劣。 没多久我被选送到赤脚医生培训班学习。培训班有十二名知青,五名有实际工作经验的大夫当我们的老师。培训是速成的,当时的口号是:“学期紧,学业重,半年以后要会用,五科俱全多面手,独立操作往前冲……”我特别高兴能做这个工作,当学员们整齐地集合时,我们都雄赳赳气昂昂的,真有战地军医的感觉。当时正值麦收,我们培训班除了到各连宣传防病治病常识,宣传计划生育等工作外,还兼任了保护麦收和阻止上山采蘑菇的警卫工作。我是一个喜欢忙碌的人,无论做什么我都非常喜欢,领导和战友们的信任也使我更加珍惜这个锻炼自己的好机会。 老师的心血没有白费,半年后,我们学到了许多医学基本知识,初步掌握了独立操作的技能,比如内科要分析病情,外科最严谨的是无菌操作,儿科要正确判断不会说话的孩子身上的病情,妇科要做到安全接生,中医要学会扎针灸、把脉等等。我们顺利通过了考试,可实习却把我们难住了。肌肉注射就是个大问题,小地方大家都认识,谁不知道我们是实习生啊?我们开始是在土豆上练的,活生生的人还真没练过,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去找老护士注射,心里的滋味比挨了一顿打还难受。一天,我终于盼来了一位给我捧场的人。我的好朋友胡兰来看病正好遇到我,得知我的窘况,毫不犹豫地让我拿她做实验。她说:“文静,别害怕,万事开头难,咱们是老朋友老战友,我支持你,就从我开始打针吧!”那发自肺腑的话语感动得我差点流出泪来,我顿时增添了信心。我默默地背诵着注射要领“进针快,推药慢,拔针快。”终于,第一此注射成功了。有了第一次,以后就顺利了。在最关键的时候,是知青战友鼓励我,帮助我迈出了重要的第一步,我至今仍万分感激胡兰姐姐。 我学成毕业后,我回到九连,在帐篷里建起了卫生所,开始了我赤脚医生的新工作。 一切按照老师教的去做,每天重复着相同的程序与动作,诊病,开处方,打针,发药,我乐此不疲。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着着实实让我经受了一次医术上的考验。 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正在帐篷里给医疗器械消毒,忽然副连长的爱人带着她的二儿子小学库急匆匆跑进来,小家伙的左手掌用手帕紧紧地包着,握在妈妈的手里。“快点儿,齐大夫,小学库割猪草时把手背割开了,快想想办法吧!”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坏了,这种场面就是在医院实习时也未曾遇到过啊。我不知所措,怎么办?心里有些慌乱。不过我马上意识到,作为大夫,决不能露出半点惊慌,小伤员和他的妈妈已经很害怕了,只有我才能给他们安慰。我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我表面上故作镇静和老练,紧张地做着消毒工作,心还是跳个不停。我首先把羊肠线和月牙针泡在酒精里,然后给小伤员洗伤口。打开缠着的手绢,我又一次惊呆了:小家伙的手背上被割了一条两寸长的大口子,像嘴巴一样翻着,已经看到了里面的骨头,伤口在不停地渗血。这时“救死扶伤”的神圣的责任感强烈地鞭策着我,我没有任何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也怪,到了节骨眼上,反而不怕了,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我回想着外科老师教的要点,消毒要彻底,无菌操作最关键。我把伤口反复洗净,然后打麻药,做缝合。毕竟是第一次独立做这么大的外科手术,我使镊子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小学库的妈妈看到了:”齐大夫,你害怕啦?”我说:”不怕,你们放心吧。”“你的手怎么发抖啊?”我也发现我的手抖个不停。不行!决不能把自己的恐慌传递给伤员和家属。眼前的小伤员和家属需要的是安慰和镇定。他们是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下才来找我的,我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想到这,我坚定地说,“我不是怕,那是缝针用力造成的,你们不要担心。”我的冷静和还算娴熟的动作让小伤员和家属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小家伙也非常配合,整个手术过程中紧紧咬着牙一声没吭。一共缝了七针,终于完成了我独自操作的第一次缝合手术。这时我还不放心,因为手术的完成只是处理了伤口的一半,里面消毒是否彻底,会不会发炎,这仍是关键所在。我给学库包扎好伤口,给他注射了一针青霉素。按常规,要连续注射一个疗程才行,可是他们离连队很远,不能天天到我这里来,我就给他开了一个星期的消炎药并嘱咐一定要按时吃,否则很可能会造成发炎。 送走了学库娘俩,我仍然不放心,每天提心吊胆的,吃不好睡不香,做梦都会梦到小伤员的伤口发炎肿得老高来找我。我毕竟是新上任的赤脚医生,是个土大夫啊。另外,这个连队的“帐篷医院”只有我一个人,想找个人商量都没有。就这样睡着,梦着,想着过了一个星期,小学库的拆线日子到了。这一天我非常紧张,手术是否成功马上就要揭晓,我又盼着学库来又怕他来,心里像有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远远地看着小学库由姐姐领着朝我走来,我急忙跑过去,第一句话就问:“伤口怎么样?有没有发炎?还疼吗?”,小学库和他的姐姐齐声说:“很好,谢谢齐大夫!”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暗自欢呼:我成功了!这个时候我真正体会到了一个赤脚医生的神圣使命也是多么的光荣和伟大。 下乡九年,我从永丰农场的南阳到建边农场的新建点,从炊事员到赤脚医生,总感觉南阳就像天津我母校的分校,我是到那里继续学习的,完成了六年不是大学胜似大学的学习;而建边的新建点则是让我继续深造的,那是战场,要像军人那样去冲锋,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九年的知青经历教育了我,无论在哪里都要干一行、专一行,爱一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能退缩,只有一往无前才能成功。
(作者系原黑龙江永丰农场天津知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