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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黎贡山下腾冲县,现在是一座悠闲边城,晚上8点天色慢慢转暗,大妈大叔们才悠悠走到三桥广场上跳舞。但在81岁的国殇墓园管理所原所长毕世铣的记忆中,71年前的晚上,要爬到山上看腾冲县城上空的炮火。 “野牯子来了!”留给日军一座死城 1944年5月,腾冲战役打响。毕世铣10岁,已经和家人在县城附近的山村里躲了两年。他家本来是世代做珠宝生意的富商,日军来了,立即一穷二白。 1942年,日军占领腾冲前的一个夜里,在一片“野牯子来了”的叫喊声中,父母匆匆忙忙拽着毕世铣和弟弟妹妹,点着马灯跑到了城外。“野牯子”是当时对某些人的称呼,意为“野人”。县民们没想到真杀来了。 日军获得的是一座死城,要解决吃饭问题,只能去四周的村子里掠夺。日本兵的皮鞋底有钉,走在滇西乡村的青石板路上,当当响,村民们远远听到声音,纷纷躲到了山上。“说着也奇怪,村里的狗,在鬼子来之前就围着主人团团打转,主人跑得急,狗也躲进了床底下。” 1942年8月,日军在县城贴出通告,允许在外的县民进城取生活用品,毕世铣和祖母回了一次城。“南城门外已经立起两个碉堡,进城必须要向日本兵鞠躬,我没鞠躬,日寇的拳头就上来了,祖母赶紧按下我的头,向日本军官说,小孩子不懂事。” 山头上为远征军助威 腾冲县城外的来凤山,是这场战役的主战场。从山脚到山顶,两年时间里,日军构建了层层防御,有五层交通壕,碉堡不计其数,铁丝网还通着电流。 毕世铣和乡亲们,在七八公里外的山头上为中国军队助威。他们看不到中国士兵冲锋的场景,但能看到火焰喷射器燃烧后的黑烟。看着黑烟,老人们能分辨出中国军队的推进方位。 在马常村附近的一个山坡上,也常有躲藏的县民在坡上看这场攻城战。白天看不清,就在晚上看,毕老回忆:“其实晚上看打仗更好看,炮火的抛物线来回穿梭,和烟火一样。” 时间一长,附近卖香烟、松瓜、豆子、豆粉的都来做生意,人们还把马灯、汽灯挂在松树上,热闹得像是赶集。结果日军观察到这里彻夜通明,以为是远征军的司令部,有天晚上就打过来三发炮弹,但都只打在了坡脚下。老百姓们受到惊吓后,也分析得出:日军没有气力了,炮弹也打不动。第二天又把灯挂出去,继续观战。 收复腾冲之后,一周时间不到,毕世铣随着大人们回家。县城西门外,可以闻到阵阵日军尸臭,祖母用草把两个鼻孔塞了起来。在一处土岗下,毕世铣看到一只狗正在啃尸体露出的肠子。祖母说:“这些死日本强盗,该!” 日军败退时,经过抢粮的小村子,100多名伤兵七倒八歪躺在村中大道。当年被吓坏的狗,这次全都奔出来狂吠,甚至有狗去咬日本伤兵的脚。“有老人生了同情心,想把狗撵走,那狗还回过头来冲着老人大叫。” 来墓园的日本老兵 毕世铣说“日寇”顺了嘴,接受记者采访时,他也难免把它套在一些对华友好的日本人身上,他就停下话茬,用“日本人”强调一遍。 1986年至1996年,毕世铣任职国殇墓园管理所所长期间,他看到不少访问墓园的日本老兵。他把这些人分为三类:一种是真心请罪的,他们不拜倭冢。“在忠烈祠外,这些老兵排成一列,鞠躬,进入忠烈祠,看到孙中山像,再鞠一躬。”在小团坡上的墓园里,这些老兵一路磕头,在碑前摆五个一元的日元硬币,再摆好日本大米、酒、蜡烛,点香,祭奠曾经的对手。 还有一类既会祭拜忠烈祠、中国将士,也会拜倭冢。“这些人还会在倭冢前叽里咕噜说一通,讲什么也不清楚。”毕世铣说。 还有第三类,这些人只拜倭冢。“他们带着日本大米、鱼罐头、酒,还在腾冲县里买了冥币。”毕世铣说,这些人也不敢公开拜,往往把冥币一烧,其他东西往碑后一扔,就跑了。管理人员曾经截住好几个。 有一名叫做今井正春的日本老兵,曾在上世纪90年代初,先后三次来到国殇墓园,并和毕世铣有多次交流。在腾冲战役中,由于日军通讯故障,他在与师团联系途中,被中国军队俘虏。今井正春回忆,中国军人没有虐待他,走到一个村子的时候,把他绑到了一个树上,村民看到了,就把他的裤脚挽起来,然后用荨麻在他腿上来回刮,到了晚上,脚上起了很多疙瘩,奇痒无比。今井对毕世铣说:“我应该感谢远征军和老百姓,不被俘虏我就在城里被打死了,老百姓也没有打死我,让我难受一下也就好了。” 参与过腾冲战役,后来活着的日本兵,最有名的是吉野孝公。当年他是那场战争中的卫生兵,侥幸逃出,被俘虏,后被遣送回国。晚年他写过一本《腾越玉碎记》,国内译作《腾越覆灭记》。毕世铣回忆,他在保山开会时见到了这位作者,后来他也到墓园忏悔罪行。“这是位厌战的鬼子兵。” 国殇墓园70载 云南产茶,山上若有茶王树,茶叶价格更是不菲。腾冲也产茶,除了普洱,还有极地乌龙、高黎贡山茶这些本地品种,但有些当地人说,腾冲县城附近山头上的茶最好不要喝,因为浸染着远征军士兵的鲜血。 毕世铣告诉记者,当时,阵亡将士的遗体是集体火化的,分装在9000多个陶瓷罐里掩埋。1945年7月7日,国殇墓园在腾冲县西南一公里、火化将士遗体的地方落成。到今天正好也是70年。墓园里,有九千多名阵亡士兵的小碑。蒋介石题的“碧血千秋”四个字,本是吴稚晖写的。 刚解放时,曾有解放军驻扎在墓园,一草一木都受到保护。解放后,人民政府还派一位老人专门驻守。 文革时,曾被炸掉纪念塔、毁掉匾联、敲掉烈墓碑,敲得深的,会把烈士骨灰瓶敲坏。最终,墓园仅剩忠烈祠、大门及石板甬道、烈士墓地保存下来,但也有不同程度损坏。工程队挖沙时,竟然挖到了54军的墓地旁,烈士墓地一度要滑坡。 但城里有一个碑,被老百姓想办法保护下来了——参与腾冲战役的198师碑。当时它在县招待所里面,没那么显眼。职工用泥巴把它糊起来,再刷个标语条幅:‘毛主席思想万岁’,就没人敢动了。 文革结束,国殇墓园也终于逐渐得以恢复。这个时候,毕世铣从县统战部调到了墓园管理所,负责修复工作。年幼时,他亲眼目睹着这些战士为保卫家园献出生命。 翻资料、找残碑,抄录……最终,也仅找到3646个士兵的名字,这是现在国殇墓园小碑的数量。吴稚晖手写的匾联早已被毁,找腾冲当地书法家又觉身份不搭,就从民国元老、腾冲本地名人李根源的书法作品中,集成“碧血千秋”四个字,字太小,就用白纸打幻灯放大,再由当地书法家勾下来。 在他们的努力下,国殇墓园最大程度接近了原本的样子。 手记 曾经采访过许多战斗或战役的遗址,但不管在哪里,都没有感受过这种经验,静静待在那里,一点都不想走。有来过国殇墓园的同行说:“这是中国最好的墓园之一。”光在小团坡上,我们就待了一个多小时。 从忠烈祠开始,我就刻意和摄影记者老曹隔开一段距离。过了一会儿,他吸鼻子的声音就隐约传了过来。我早用完了纸巾。我有鼻炎,那天发作的有点厉害。 如今,国殇墓园已经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墓园幽深寂静,除了讲解员偶尔的说话声,参观者大多静默不语。有小朋友们嬉笑着上来,家长会低声喝止,让他恭恭敬敬鞠三个躬。 每个小碑前,都有一朵红玫瑰。各种纪念碑前,总有白色的菊花,那是络绎不绝的悼念者们敬献的。我们到访时,一位少女正慢慢掰着手中的白菊花,把花瓣洒落在墓地中…… 历史不能忘记,国耻不能忘记,抗战的浴血斗争不能忘记…… (责任编辑: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