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个四十多年前发生在北大荒的真实故事…… 一群十六七岁的上海姑娘，叽叽喳喳，像一群山雀飞进了宿舍。 “这房子这么潮湿？”一个姑娘推开那扇破旧的门面，被迎面而来的潮气发出了疑问。 “小心，走过来。”话音未落，一个胖姑娘被脚下坑坑洼洼的地面绊了一跤，“这地下不铺水泥，烂泥地叫我们怎么走路？”牢骚话又起。 “哟，这床这么脏，怎么铺被子睡觉？” 刚来的上海姑娘，七嘴八舌地提出意见，手忙脚乱地又将行李打开，吃的、用的、穿的，全往铺上摆，像开百货小店似的。 一个扎着小辫子，穿着军便装的北京姑娘走进了宿舍，严肃地说到：“请注意，从现在起，咱们是解放军的系列部队，是兵团战士，一定要按内务规定办事，不是在自己家里……” “你把这饼干点心收拾好，吃食堂，不要搞特殊化。”这位北京姑娘是排长，神情严肃发着命令。 “你，说你呢，这手纸、内衣放在包里，不象话……” 胖姑娘背对着，做了个鬼脸，几个上海姑娘嗤嗤地笑了起来。 “严肃点，整理内务要像个军人，不是家庭妇女！”排长的脸色依然那般绷得紧紧的。 “被子叠要方方正正，四边平齐，八角对齐，茶杯、毛巾要统一放成一条线，其余的东西统统放进箱子、包里，储 存在指定的房间里，不得放在宿舍里或者睡铺边。” “熄灯号一响，必须关灯睡觉，谁也不许说话！”临走，排长又丢下一句。 半夜，胖姑娘从床上爬了起来，“阿珍，阿珍，什么地方可以小便？” 阿珍睁开惺忪的眼睛，“谁知道？”又提醒一句，“不是你妈妈让你带来痰盂了吗？” 胖姑娘摸黑起床，借着窗户外的月光，找到脸盆边上，将一只倒扣的脚盆翻过来，里面藏着一只痰盂，方才松了口气，办完事，将脚盆扣在痰盂上。 起床号响了。胖姑娘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别人拿着脸盆、牙具朝井台边走，她却端着痰盂往厕所走。 “怎么，这个上海人端泡尿到厕所去了，真恶心！” “太不象话了，宿舍成了厕所了！” 女兵排的兵团战士像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尤其是那些东北籍的知青，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一个大女人竟当众在宿舍里拉屎拉尿。她们一致认为，这不仅仅是无纪律现象，更是上海人的臭娇气！ 高个子副连长命令全连紧急集合开大会。高个子眼珠腊黄，卷了一根“蛤蚂头”香烟，点上火，吸了一口便往地下一扔：“好的，是谁在屋里拉屎拉尿的！给老子站起来，我倒要看看你要不要脸，还有没有脸。”他几乎在咒骂，骂得直咬牙根。 等候上班的战士全站着，没有一点声响，人们都屏住呼吸。 “谁，还不给老子站起来！” “报告副连长，是女排二班的上海人！”排长挺胸笔直地向副连长一字一句汇报道，转过身，用右手指着胖姑娘。 胖姑娘脸色通红，低垂着头，像一头惊吓万恐的小鹿，浑身不由自主地在颤抖。 “你向大伙说，为什么在屋里拉屎拉尿！”副连长的脖子都冒出了青筋。 “我们家里一直是用小痰盂的，晚上，我上那里去小便呢？”胖姑娘语无伦次，抖抖嗦嗦地回答着。 “什么，这是你的家，哼！这里是兵团，是连队，能允许你这样自由散漫吗？你们就是这么娇气，好好要改造改造！”副连长发着火，唾沫星子飞溅。 “今天，罚你去打扫厕所，看你还有多少娇气！”副连长使用了权力，“我重申，凡是带来的痰盂，一律充公，带来的大米、卷面、腊肉、香肠之类的统统交到食堂，不允许搞特殊。” 散会前，女排长被副连长喊过去，“带两个战士去上海人的宿舍仔细搜一搜，把这些东西统统充公。” 不一会，排长她们到女宿舍里搜查出几只痰盂，还有成捆的卷面，用油纸包着的咸肉咸鱼等。 “这几只痰盂，是臭气、娇气的东西，我宣布坚决处理。”说着，副连长将痰盂朝地下一扔，抬起穿着大头鞋的右脚，朝痰盂用力一踏，“咔擦”几声，痰盂瘪了，露出斑斑驳驳的模样。副连长还嫌不解恨，抬起一脚，将痰盂踢飞起来，“咣铛”一声，痰盂被踢到讲话台后边的角落里。 胖姑娘吓得紧闭双眼，连呼吸喘大气都不敢。 散会后，大伙都去整理内务了，而胖姑娘仍在厕所里“改造”，副连长要让她的娇气、臭气脱胎换骨地留在厕所里。 一只小小的痰盂，竟引发出这样一段令人心酸的故事，这对这些刚从大城市来到北大荒的姑娘来说太苛刻了。 然而，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风俗习惯，导致了这个心酸的故事的发生。 入乡随俗后的上海姑娘后来“开窍”了：这片土地上，有着其自己的文化源泉所形成的风俗习惯，------在屋里用痰盂“方便”，这对他们是闻所未闻；用当地的习惯及道德标准来衡量，这个胖姑娘的确娇气太重，本来是来接受“再教育”，怎么同贫下中农不是“同心同德”。 “痰盂”事件，也给上海姑娘敲响了一次警钟：下乡到北大荒，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劳动锻炼，更是从思想上、生活习惯乃至全方位的锻炼与自我改造。 当然，10多年在大城市养成的生活习惯，要想在北大荒立竿见影地融汇、变革，那也是不现实的，矛盾、冲撞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这种矛盾、冲撞，必然会给上海知青带来难以避免的痛楚。类似像一些上海女知青的洗衣癖、洗澡癖等等卫生习惯，都同当地风俗习惯的相差太大，致使吃亏的往往是上海女知青。 然而，不可否认，正因为大城市的文明带到了穷乡僻野，带给了人们的智慧，扫去了愚昧和落后，才能缩小城乡之间的差别，这差别不仅仅是外观，更重要的是人的本身。实际上，这些城市女知青是火种，是文明的传播者，是第一位食蟹者，她们敢为天下先，她们在北大荒的社会发展中有着不同凡响…… (上海 叶永平) 作者简介： 叶永平，现为上海市浦东新区建设交通委员会退休干部，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近些年文学作品散见于《上海文学》、《上海作家》、《光明日报》文荟副刊、《散文选刊（下半月）》原创版、《时代文学》、《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作家文摘》、《萌芽》、《北方文学》、《海外文摘。文学版》等，已出版文学作品集6部，发表200万字，摄影作品700多幅。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