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苏为接受采访准备的稿件
《陈毅诗词选集》首版封面 传记文学《霜重色愈浓》 陈昊苏(右)与作者合影 陈昊苏在《霜重色愈浓》扉页留下的词作《千秋岁》 ◆秦来来 8月26日是陈毅诞辰120周年。这是一段当年与陈毅长子陈昊苏的访谈往事,聊到了与上海的渊源,聊到了母子合力的奋斗,聊到了家风的传承、革命的使命…… 因为上海 1986年,军队作家铁竹伟撰写的长篇纪实文学作品《霜重色愈浓》问世了。这是一部描写上海市老市长陈毅元帅的纪实作品。作品发表以后,引起了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的注意。当时电台的“小说连播”栏目,准备在当年国庆过后的10月6日起,每天连播这部作品。编辑们准备在连播开始前,采访作者铁竹伟,做一个录音采访,请她谈谈创作的体会,放在节目的开播前,类似文字作品前的“序言”。据了解,作者铁竹伟正在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修改另外一部新作,而我那时正在北京采访,于是,单位把采访铁竹伟的任务交给了我。 然而不巧的是,当我找到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的有关编辑的时候,被告知铁竹伟接单位(南京军区政治部)通知刚刚离京返宁。但是我总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归,我大胆提出设想,找陈毅元帅的儿子、当时担任北京市副市长的陈昊苏同志采访,请他谈谈父亲、谈谈上海、谈谈他们现在的情况。 不过,陈昊苏同志能否接受我的采访,我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既然“拍了胸脯”,就大胆闯。我直接来到台基厂北京市政府所在地,向警卫室的同志说明采访陈昊苏的要求;不一会儿,一位同志接待了我,说是陈昊苏的秘书,仔细看了我的证件,仔细听了我的采访要求,说,他会负责向陈昊苏同志汇报;不过,由于当时时近国庆,分管全市文教工作的陈昊苏是否有时间接受采访,他不能保证。我一听急了,脱口而出说,请转达上海人民对陈昊苏的问候和要求!那位秘书笑了,让我留下了联系的住宿处和电话(那时没有手机),等通知。 谢谢那位秘书,他一定向陈昊苏同志转达了“上海人民”的要求;谢谢陈昊苏同志,他决定接受“上海人民”的要求,接受我的采访。 9月26日下午3时,我准时被接进北京市政府6楼陈昊苏办公室。陈昊苏同志热情地和我握手,招呼我坐下。他直爽地说,我今天中午回来没睡觉,本来想休息一下的。我被他的热诚和认真所感动!说着,陈昊苏拿出了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事先准备的应答稿子,足足有五张之多。我被他的认真和实在又一次感动! 陈昊苏随和地让我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了我准备的话筒:“我很高兴地接受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记者的采访,我想利用这个机会向广大的上海市的人民,特别是青少年朋友们问好。 “今年10月6日,是粉碎‘四人帮’的十周年。我认为《霜重色愈浓》这部作品,记录了‘文革’中我父亲所做的斗争,这是很有意义的。其次,上海是我父亲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你们广播这样的作品也是很有意义的。” 难忘元勋 我们这一代人,对陈毅印象最深也是我们最为钦佩的,就是他既是外交战线的领军人物,又是一位久经沙场、横扫千军的元帅,同时还是一位憎爱分明、才华横溢的诗人。他分别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那些脍炙人口的诗词,久久地影响着我们。“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真可谓,壮怀激烈,笔墨酣畅;惊天地,泣鬼神!“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诗人胸中有万丈正气,笔下有千钧之力!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是我中学时代的所爱,我抄录了不少陈毅元帅的诗作。他恐怕是世界上惟一一位既是元帅又是诗人的外交部长了。 我们这一代人,对陈毅印象最深和津津乐道的,是1965年9月29日,他在外交部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面对反华势力的包围,豪气冲天地说,我们等候帝国主义打进来,已经等了16年,我的头发都等白了。特别是他引用“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要报销”那振聋发聩的言辞、豪迈爽直的凛然正气,使我们感到做中国人的骄傲。 我们这一代人,对张茜女士的记忆,是在六十年代的纪录影片里,陈毅、张茜夫妇陪同刘少奇、王光美夫妇出访的纪录片里,张茜一袭旗袍、一把小折扇,那种待人的优雅、接物的高雅,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记忆中。 陈昊苏当然也记得。因此我们有了共同的语言:对陈毅同志的怀念。 母子合力 陈昊苏说,“1972年1月6日,我父亲逝世;仅仅过了七十天,我母亲发现患了和我父亲同样的疾病;二年以后,1974年3月20日,她也去世了。我父母亲在‘文革’前的身体健康状况应该说是比较好的,主要在‘文革’中受到迫害,使他们的健康受到很大的损害。” 作为一名与陈毅一样经历过战火考验的张茜,虽然身患重病却没有消沉,“不被悲痛的感情所淹没,不被疾病的威胁所压倒,我下定决心,像陈毅同志病重表现的那样一气尚存,努力不懈,经过手术之后与接受放疗和化疗的同时,就开始整理陈毅同志的诗词。”(张茜《陈毅诗词选集·序言》) 陈昊苏动情地说:“我母亲用余生编撰了《陈毅诗词选集》,作为同‘四人帮’斗争的武器。这本身充满了献身的精神。我父亲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同时又是个诗人。但在他生前,他的诗作并未整理出来。因为‘文革’前很忙,没时间整理;‘文革’中,又没有可能来整理。我母亲在同死神斗争的同时,还要和‘四人帮’斗。我母亲觉得,整理父亲的诗稿,表达父亲忠于人民的一面,是她自己的责任。她是在病痛和精神上双重压抑的情况下来做这件事的。” 据了解,早在195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就把搜集到的陈毅的诗,总共有几十首,准备给陈毅同志出一个集子,并且征求了陈毅的意见。但是陈毅表示现在还不是出集子的时候。 然而,陈毅不幸去世,张茜又被查出患了肺癌。猝不及防的打击,反倒激发了张茜的意志。她要在有生之年,为丈夫,也是为自己编辑一本诗集,用丈夫的遗墨告诉后人,陈毅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茜逐篇逐字地整理着丈夫的诗词,这其中有她熟悉的,也有她陌生的。读诗思人,她仿佛又回到了和丈夫一起浴血奋战、激情燃烧的岁月,又看到了那位“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挎秋水雁翎刀”的伟丈夫。 重病中的张茜用不到一年的时间编辑了一部《陈毅诗词选集》,共收入陈毅的一百多篇诗词,张茜亲自为诗集写下了序言,并把诗集托人寄给毛泽东和周恩来。张茜还亲自给毛泽东主席写了信,表达了希望能够出版的愿望。 1974年1月,凝聚着张茜血泪的《陈毅诗词选集》,用油印的方式问世了。两个月后的3月20日,张茜抱憾西归,她最终没有看到这本诗集的正式出版。 粉碎“四人帮”后,陈昊苏决心完成母亲未完成的事业,用了半年的时间,在母亲张茜编辑本的基础上,稍微作了些改动。1977年4月,凝聚着张茜、陈昊苏两代人心血的《陈毅诗词选集》,终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公开出版了(后并由多家地方人民出版社重印)。一时间,陈毅的《梅岭三章》《赣南游击词》等名篇佳作,传诵一时,享誉诗坛。 “至于说我的母亲,她作为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特别值得提出来的是在我父亲逝世以后,她也紧接着患了重病,在这种情况之下,她选择了用自己的余生,来对我父亲遗留下的诗歌作品进行整理编撰工作。最后编成了诗歌选集,这是本身充满献身精神的。”陈昊苏充满感情地说:“回顾这些已经成为历史的过程,我也希望我们活着的人们,特别是青少年的一代能够从中得到一些激励,得到一些启示,这就是我们的国家还要继续前进……” 因为陈毅 陈毅是新中国上海的第一任市长,我们的话题不可能绕开,问起了他在上海生活的日子,他说:“我1942年出生在苏北抗日根据地,1949年底随部队到上海,跟父亲团聚。在上海上小学和一年半初中。1955年离开上海,当时才13岁,毕竟是孩提时代,所以,要说对上海有很深刻的感受谈不到。可以这样说,一直到‘文革’结束,我没去过(上海)。1979年我去过一次,那时我已人到中年,我见到了很多老同志,他们一见我就说,‘陈毅是我们的老市长,为我们上海人民做过很多好事’。我觉得,作为他的后人是引以为骄傲的。” 作为陈毅的儿子,又是北京市副市长,陈昊苏感到肩上的压力,“我父亲赢得人民尊敬毫无愧色,而我受到这种关照偏爱,我是不是能做到无愧呢?我现在不能这样说。我希望像我父亲一样,用我毕生的努力去做到‘无愧’。我时时想到,我们这一代应为国家的进步多做点事,施展自己抱负,争取无愧于我们的先人。这不光是我的父亲,是一代人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这一代人也不要过分谦虚,我们总不如上一代。我们现在进行的斗争上,在它的规模上、繁难的程度上、它取得成功后所产生的影响上……都超过我们的先人。 “我有时想,假如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时,也能得到人民如此的怀念,这便是我们最大的光荣。我认为我父亲赢得了这种光荣。我感谢上海人民。” 书香人家 作为陈毅的儿子,陈昊苏继承得更多的是“儒将”的遗传。 帮着母亲一起整理父亲的诗词,让陈昊苏感触颇多:“我参加这项工作,主要是我身体好,(父亲的诗词)都由我来抄的。这时我开始学诗,而我年轻时写的诗都没有格律。因我父亲相信毛主席的话,格律诗不要在青年当中提倡;尽管我写诗,也是打油诗一类的东西。可等我整理时,我开始学习格律,也懂得了写格律诗首先要懂得格律,否则叫什么格律诗?……赵朴(初)老对我写诗帮助很大,我刚开始写诗时困难很大,要想表达又找不到适当的词汇,觉得词汇很贫乏,没什么东西。他告诉我就是一条,强迫自己写。写不好也没关系,只要自己稍为满意一点的话;过一阵感受没有了,要想写也写不出来了。所以主要是多写,写多了自然就熟了。” 陈昊苏跟我说,“今年(指1986年)8月26日我父亲85岁诞辰,我弟弟陈小鲁也写了一首诗,怀念父亲:五年忍听千夫啐,一死难得万人泪。且喜碧血润中华,磊落平生应无愧。” 我自然提到陈昊苏的作品,他爽快地在《霜重色愈浓》的扉页上题词一首:
千秋岁
——为父亲逝世十周年而作 十年思念,魂梦常相见。 冬月影,春风面。 开山千古事,报国三生愿。 辞世后,神州几度沧桑变。 深幸丰碑奠,难改红军恋。 前路闯,青春献。 豪情溢山海,壮志平天堑。 传捷报,兴华伟业来新彦。 陈昊苏 作于一九八二年一月 录于一九八六年九月 当我握别陈昊苏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浮起的是陈毅元帅的那张刚毅不屈的脸,和那首他自画像似的诗——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