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卫兵大串联开始了。车费取消，住宿和用歺免费，这使得同学们都摇摇欲试。杰强和几个同学来邀海伦一起去。海伦非常向往去北京，他们背着简单的行李就出发了，听说沿途有关卡，不是红卫兵不能北上，他们就想方设法步行一站路到枫泾小站上火车就不用检查了。海伦从未出过远门，走了大半天路累得直喘气，两腿也抬不起来，眼看天蒙蒙黑了，肚子又饿得咕咕叫，海伦担心没有介绍信，很怕沿途巡逻的会盘问，如果怀疑到她们是黑五类子女就要遣送返沪，那多尴尬啊！她正在犹豫不决时，一辆呼啸而过北上的火车慢慢停靠下来，车上清一色的是帶着红袖章的红卫兵，杰强兴奋地和另几个男同学跳上了火车。海伦一看车上这阵势，不敢上去，就跟杰强挥了挥手道别。她与另一位女同学乘了下一班车返回沪了。过了几天，她们乘上另一辆去江西的火车，那辆车是不检查的，只要出示一下学生证便可了。 海伦和另二个女同学都是出身不好的，没有介绍信。她们到了南昌，休息一会，又乘汽车到达井冈山老革命根据地去串连了。 井岗山山峦叠嶂，公路弯曲盘旋而上，各种树木郁郁葱葱，高大挺拔。海伦第一次走山路，虽然公路修得平整光洁，路面宽广，但毕竟山高路远，她们为了学习革命前辈，坚持步行，不坐公共汽车。但是，不走不知道，走着就发觉上山竟是这么累人，每走一步，小腿就酸得要命，人也累得直喘气。山上的招待所很干净，棉被都是崭新的绣花绸缎面子，伙食是标准的江西特色：红米饭，南瓜汤。红米饭很糙，没有上海大米的糯性，南瓜既不粉又不甜，煮得烂糟糟的，也没有一星半点油水，据说是当年红军吃的伙食，歺歺都是，难免吃厌。老俵将饭菜都装在一样的水桶里，有些同学根本分不清哪是尿桶哪个是水桶，在水桶里撒了一泡尿，遭来一顿臭骂，但最后还是没搞清楚，尿急时，只好跑到隐蔽的茅草丛中方便了。 海伦在井冈山待了二天就发起高烧来，她不得已吃了片退烧药就打道回沪了。这是她大串联时唯一一次串联，但她没想到自己将来大半辈子将在江西渡过，她与江西这块红土地竟那么有缘！ 海伦是68届高中生，其实就正规上了一年高中，文化大革命有二年了，学校完全变了样，没有课堂上朗朗的读书声，也没有操场上奔跑跳跃的欢呼声，教室里、黑板上、墙壁上，甚至操场边几棵大树上都贴满了炮轰XXX的大字报，有的被风吹雨淋损坏了，立刻又被新的大字报复盖住。那时候大毛笔与白卷纸销路最好了。红卫兵从写批斗校领导与老师开始，然后冲上社会去抄家，说是横扫封、资、修，有些庙宇被封掉，和尚、尼姑一律赶出去，工厂也停工，工人都成立造反组织，天天高音嗽叭在播放最高指示，有些观点不同的红卫兵与工人组织就分成对立二派。于是，互相谩骂、攻击，甚至到最后发展成武斗，产生流血事件。同时，红卫兵忙着大串联，许多革命小将们上了北京，见到伟大领袖无不热泪盈眶，回来后有声有色地叙说，害得没资格去的同学倾慕不已，更加痛恨自己的出身，甚至于家庭亲人间反目成仇也比比皆是。 (六) 等待海伦这一代人到底什么命运呢？68年12月底，海伦听说有最高指示出来了，是关于他们青年学生的，他们究竟何去何从，海伦心里忐忑不安。她和同学们跨进熟悉的教室，里面已坐满了人，教室里从来没有这么寂静无声的。大家默默看着黑板上新抄上去的一段最高领袖语录：“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海伦知道这时应该热血沸腾，但不知为何却打了个冷颤。她目光呆滞，盯着黑板，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平时灵动的脑筋突然僵化了，这是今后的出路和方向吗？正在这时，班上那位红卫兵头头站起身，高喊：“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毛主席指示一句顶一万句，我们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她的嗓门特别脆，特别响亮，总有一种碎玻璃落地似的感觉，这次也引来一片希希拉拉的掌声，但更多的同学似乎措不及防，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谁也不知道别人脑子里现在想些什么，这段话将意味着大家必须告别家乡，告别父母，到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去，到一个完全陌生，前途未卜的乡村去。 过不了多久，学校里下放方案出台了。南方有江西、贵州、云南，北方有黑龙江、内蒙古、吉林。同学们各自酝酿着自己的小方案，有些成份好的可以去黑龙江军垦农场，有些有近郊老家有亲戚的可以去投靠亲戚。海伦被分配在吉林，但她一想到冰天雪地的林海雪原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就忍不住直打寒噤，她单薄的身体最怕冷，于是，她找了班主任老师，要求换去南方。那时候大概只要愿意去下乡，提点要求还是可以的，很快班主任老师就答应海伦换成去江西了。 海伦心里很想去安徽，因为那里有杰强，那时，最高指示还未出来，人们以为像以往一样，家中有人去了外地农村，其他子女可以留在上海。杰强是老大，他的弟弟平时娇生惯养，他为了让弟弟分配时可以留在上海，就先报名去了安徽，谁知弟弟分配时，最高指示出来了，就变成“一片红”时代，没有一个幸免可以留在上海了，这下他弟弟只好追随哥哥去了安徽。海伦分配时没有安徽，他俩从此天各一方。 海伦忘不了去火车站送杰强的情景，这次离别他们各分东西，依依惜别之情充溢心头，又都茫然不知前途究竟如何，更觉痛苦难忍。杰强把唯一一张送客票给了海伦，连父母都拒绝他们送，海伦心里通明这意味着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杰强的行李特别简单寒呛。他急急放下行李后，眼光炯炯看着海伦，几次欲言又止……在班上，他是男生中学习最优秀的，而海伦又是女生中最杰出的，他们互相欣赏，但从未表示过什么。这个年代的青年学生是羞涩的、保守的，就是面临这样痛苦的离别，他们也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对方，而难于出口表露情感。 随着火车一声巨大的轰鸣，杰强伸出两只大手紧紧地握住海伦细嫩的小手，脉脉含情地看着这个心里一直倾慕的姑娘，说：“再见，海伦！一定要写信给我！”海伦望着杰强矫健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火车车厢里，眼看着越来越疾驶的火车远去，她拼命招着手，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地滚下来……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