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者龚自珍《定庵续集》中的《古史钩沉二》中有一句名言:“欲要亡其国,必先灭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上海,既不是国,也不是族,作为一个国际大都市,有其特有的地域文化,这是无可否认的。 上海开埠之前,这里只是一个小渔村,隶属今天的松江,属于江南文化,与周边的苏州、嘉兴没有什么区别,捕鱼,种地,说吴语,并没有形成自己的地域文化。自1840年后,上海开埠,成为面向世界的通商口岸,英国人在黄浦江西岸的芦苇荡里开辟了外滩,建起了高楼大厦,并先后出现了英、美、法、日和公共租界,大批的外国商人、流浪汉纷纷涌入上海,在这里经商、投资、办厂、开店,这里成了“冒险家的乐园”。他们将西方的商业文明带入了上海,而人力物力都是就地取财,很多上海人摇身一变,变成了“洋买办”和商行职员,经过近百年的浸染和熏陶,逐渐形成了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上海地域文化,被中国北方和内地学人称为“海派文化”。当时的“海派文化”是一个贬义词,是西方商业文明和中国农耕文明相结合的地域文化,本质上是一种“殖民地文化”,与香港同出一辙。上海人出于某种尊严,他们不承认上海是“殖民地文化”,并逐渐正面解读“海派文化”,将其转化为一种带有自豪和自尊的褒义词,养成了上海地域文化的群体性格,即所谓的“腔调”。这种“腔调”,表面上看,是一种生活的态度:追求精致,高雅,高品质。但这并不是上海文化的主流和本质,也不具备上海人群体性格的内在特征。 我国著名的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写过一本《乡土中国》,也有学者说,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宗族观念和祠堂文化是人情社会的文化渊源,这与上海人所谓的“海派文化”有很大的不同,上海人真正的“腔调”是:上海人讲规矩。西方的工业革命把工人组织起来了,人与人的合作是密集型的,没有严格的制度,工人就无法开展工作。在商业文明里,守规矩就是守法,与宗族、官僚的权力相比,他们更看重规矩,人人依法办事,权力自然就是没有用的,因此,上海人讲规矩,不拍马屁,他们更相信规矩和自己的能力。 上海人最平等。制度面前,人人平等;生意场上,童叟无欺。上海人不会恃强凌弱,没有等级观念,住在同一个阁楼里,教书先生和码头工人同样会被人尊重,被人礼遇,否则,就是流氓,就是恶人。上海人很守时。工业化把人变成了机器的附庸。工厂三班制,上班的工人必须准点到车间接班,不然,机器就会空转。因此,工业化了的人会特别守时,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性格上的“文化自觉”。上海人守信用。商业文明的灵魂是“信用”,“契约精神”是必备的素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商业文明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契约精神已经成了民间做人做事的“信用”,因此,上海人一般不会“吹牛,说大话”,那会让人看不起。 上海人一般也不会轻易承诺,一旦承诺了,就一定会守信用,按规矩办事,即使是因为客观原因没有做成这件事,他也会给你一个解释。如果失信,他们会脸红。上海人真精明。在商业文明里,精明不是小气,不过是精打细算,是一分一毫的进出,都必须有根有据,一定不能浪费。他们不肯吃亏,也不让你吃亏;因为你没吃亏,他就不会吃亏。做生意,上海人先计算对方的收益,你有利可图,我才能有所收益,这就是上海人真正的精明。 上海人太自律。因为讲规矩,守信用,就必须自律自强,任性散漫,放荡不羁,是对商业文明的破坏,也是对自己的伤害。上海人不想占别人的便宜,是因为不想让别人占自己的便宜。他们宁愿自己忍着,也不占你的便宜。客观上,形成了上海人做人做事的边界感,分寸感。自律,既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一种性格上的隐忍,大家都要守规矩。上海人的“海派文化”,是商业文明的产物,相对传统的农耕文明,有一定的进步性,包容性和先进性。 100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移民上海的外地人被这种强大的“海派文化”所浸染,所改造,逐渐变成了真正的上海人,并进一步完善和发展了“海派文化”,形成了上海人不同于其它地方的地域文化。自改革开放以来,出去的中国人多了,进来的外国人也多了,中国人逐渐接受了西方的商业文明,开始理解上海人,羡慕上海人,学习上海人了,他们将上海的“海派文化”视为一种积极的,文明的,商业社会必须的先进文化。 遗憾的是,近些年来,上海人“海派文化”的群体性格,正在被吞噬,被异化,被湮没,上海“沦陷”了。有网友总结:有这样三种人涌入了大上海,影响了上海人的群体性格。一是空降上海的外地领导,据悉,上海有十六个区,只有一个区的领导是上海人,他们的行政话语权,影响了上海人“海派文化”的群体性格。二是暴富了的外地老板,他们来上海开公司,赚大钱,招收了大批员工,他们多是“老板意识”,少有平等、尊重、协商、相互依存的现代管理思想。三是大学毕业留在上海的外地年轻人,为了赚钱,买房买车,立足上海,他们非常努力,非常勤奋,但是,他们的生存经验只是来自家乡父辈的阿谀奉承、委曲求全和人情世故,缺乏上海人法治、平等、独立、自我的现代理念。仔细关注一下身边的人和事,确实发现,这个总结是比较准确的。 某个外地空降来的领导,习惯了抓政绩,看台账,要数字,甚至把辖区内的一家文化馆改成了菜市场。只要乌纱,不看事实。上海人说他:呒没腔调。在上海,某老总听不懂上海话,认为在他面前说上海话,就是排外,明令禁止上海人在公司里说上海话。他拒绝上海文明,不如移民上海的前辈们,能够自觉融入上海,推进了上海文明的进步,自己也成了真正的上海人。上海人称这种人是:憨大(愚蠢)。某君大学毕业,留在上海,当了领导,但他缺乏大上海的大格局,更不懂上海的商业文明,制定高指标、严要求打压员工,创造政绩,提高自己的威望。 上海老领导建议:指标不要定得太高,让员工们跳一跳就能够得着,要给员工以希望,这样有利于提高积极性和自信心,但是,某君不听,为把员工压得喘不过气来而得意洋洋。这样的领导,上海人叫:拎不清。某公司老总,父亲在老家县城当局长,他特别相信权力,以权压人,不讲规矩,随意加班加点,侵占员工的法定假日。人事任免以“熟人,听话”为标准,单位“内卷”十分严重,公司里人人自危,有工作能力,有客户资源的上海人,都走了。上海人称他:土皇帝,巴子。上海新开的一家“咖啡店”,招收员工,明目张胆地规定不要上海人,网友分析,因为老板害怕上海人讲规矩,不听话,不会拍马屁,而外地的打工者听话,好管,这是什么思维逻辑?上海人说:打自己耳光。这样的故事,发生在上海,而且正在发生……显而易见,这是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政绩工程,权力意识,精致的利己主义的猖獗,这是农耕文化与封建意识杂交而成的“畸形文化”。这三种人,在上海有一定的话语权,影响很大。 上海的“海派文化”及其上海话,正在逐渐消逝……上海人的法治观念,独立平等,边界意识,父辈们传承下来凭本事吃饭的文化群体性格,以及上海人的某些“腔调”,正在消逝……长此以往,上海“沦陷”了,有点心疼。 (晓歌编辑)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