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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投在章培恒门下学文史，那天去他府上，首先行了师生之礼。当时的我幼稚得很，自以为发表过几篇历史论文，有点文史基础，但后来听章先生讲课，才发现自己胸无点墨，或者说只了解历史的一点皮毛。那天带了范文澜的《中国通史》与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去上课，章培恒先生说：“这两本书先搁一搁，今天第一课先讲《史记》”。 章先生给我的《史记》是旧版本，繁体字、直排本，没有标点。前两条，我还能勉强应付，但让我断句，心中忐忑而不知所措。章先生见我迷茫不安的神色，用绍兴口音的普通话委婉地说：“要跟我读文史，断句这一关是你必须要过的。”章先生让我读一遍司马迁的《报任安书》第一段，我读得疙疙瘩瘩，好些断句都错了。章先生让我喝口茶水，再让我在纸上标点，错了多处。  ▲章培恒先生（左）与作者 章培恒先生呵呵一笑说：“我当年在图书馆，标点‘前四史’。开始也如你一般，甚至比你还差！”他这一说，气氛由紧张变松弛了，也使我信心大增。我根据章先生布置的作业，回家后，每晚花五个小时，练习《史记》断句与释义，每两周去他府上汇报学习成果。 这样过了几个月，章先生那天心情特别好，笑着问我：“你知道我为何教你读《史记》？”我想想了回答：“这是《二十四史》中第一部。”章先生又问：“《史记》与后来的‘二十三史’有何区别？”我一时语塞。  一是《史记》开创了中国纪传体通史的首例； 二是《史记》是由个人独立完成的第一部，其他二十三史大多是官家修史或在官家允许和审核下修史； 三是《史记》记载了上古时代至西汉时期的历史，其他二十三史都是纪传体断代史，为一个家族修史 。只有《史记》例外； 四是《史记》饱含了作者司马迁的爱憎，他客观公正地记述，他生活在汉武帝刘彻时代，却敢于直言歌颂刘彻曾祖父的对手项羽，又把项羽描写得如此英勇，刘邦则显得无赖而猥琐。并在文中对刘彻有所批评，极其难能可贵； 五是《史记》文采斐然，写‘鸿门宴’一段文字尤其精彩； 六是《史记》为平民百姓列传，如《游侠列传》《滑稽列传》《贷殖列传》。 中国历史上大教育家孔子，他的传记也由司马迁记载了《孔子世家》，在司马迁之前 ，许多人不知中国第一位伟大的诗人屈原，是司马迁写了《屈原贾生列传》。”他顿一顿又说： “世界上有许多文明古国，但他们只有遗址，却无史书记载。而中国的远古文明却因为有了司马迁这样伟大的史学家，才让中国人得以自豪而傲立于东方大地上。” 我听着，听着，完全被陶醉而感染了，一下子明白了许多道理，故鲁迅评曰《史记》：“史家之绝唱”。也从这一天起，我开始明白《史记》在中国史书中沉甸甸的分量。 在跟随章先生读“二十四史”的日子中，章先生先讲了几十篇《史记》人物列传，还讲了《三国志》《新唐书》《宋史》《明史》中的不少人物。在文学方面，他着重讲《古文观止》，并让我挑出三十多篇范文用文言文写读书笔记，他一一仔细修改，纠正我文言用词的错误，让我受益匪浅，一辈子都忘不了。  ▲伏案看书的章培恒 章先生病重住在华东医院高干病房，我去看望多次，他有一次对我说：“《史记》《古文观止》与《唐诗三百首》都是私人编纂的，你可以时时‘温故而知新’”。我含泪点头，心中感动不已。章先生不久病逝，是我一生中永远的痛。师恩浩荡如海深，不成器的弟子永远牵挂您老人家生前的教诲与厚爱。 原文刊于2024年6月9日  作者简介 曹正文，笔名米舒，《新民晚报》高级编辑。1988年加入中国作协，执编“读书乐”“夜光杯”副刊32年。曾任上海作协理事、上海九三学社市委常委，上海市政协委员，上海大学文学院与同济大学对外交流学院兼职教授。1993年获上海首届韬奋新闻奖。1995年入选“上海十大藏书家”，1997年应瑞典外交部邀请出席诺贝尔奖颁奖仪式。2010年获中国通俗文学艺术终身成就奖。在马来亚大学、墨尔本大学、大田大学、多伦多大学、斯德哥尔摩大学讲课。个人专著77部，主编丛书197部，共1300万文字。代表作《文化名宿访谈录》《古代文人幕后真相》与《米舒文存》八卷本。2002年苏州图书馆创立“曹正文捐赠签名本陈列室”。2017年上海儿童博物馆创立 “读书乐”与2019年“书友茶座”陈列室。 （晓歌编辑）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