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萧乾,绕不开他和沈从文的恩怨。文洁若认为,沈从文是了解萧乾的。 “钱锺书夸过他,说萧乾英文好,有才华,可惜不会保护自己。盛年时,过于锋芒毕露,老捅娄子,比如郭沫若‘称公称老’一事,萧乾说人家萧伯纳九十岁了,还在那儿关心国家大事,结果咱们这儿呢,年过五十就称公称老。”文洁若说。 晚年的萧乾依然奉行“不讲假话,尽量讲真话”的原则。2001年3月10日,《湘泉之友》刊登了萧乾的一篇文章——《吾师沈从文》。不久,2001年12月号的香港《明报月刊》也刊登了这篇文章,标题更加鲜明,叫《我与沈老关系的澄清——吾师沈从文》。 其实,这篇文章成稿于1999年1月30日,是萧乾“在北京医院的病房里零零碎碎写出来的”,他托付妻子文洁若在其身后发表。1999年,距沈从文逝世将近十一年。也就是说,沈从文去世近十一年后,萧乾仍在怀念他。 萧乾在文中写道:“人家都说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大弟子,其实我在文学道路上得到沈从文的指引提携,比汪曾祺要早。他是我的恩师之一,1930年把我引上文艺道路,我最初的几篇习作上,都有他修改过的笔迹。” 萧乾和沈从文的渊源,可追溯到萧乾的短篇小说《蚕》发表之前。那时,萧乾通过杨振声结识沈从文。萧乾佩服沈从文,尊敬他,称他为“师父”。《蚕》写好后,萧乾把它寄给沈从文。1933年10月,沈从文细心修改后将《蚕》刊发在《大公报·文艺》上。萧乾写道:“从那以后,我把别字看成鼻尖上的疤,对赘字养成难忍的反感。学着他那简练的榜样,少用‘虚’字,少说无力的废话。自然我还不行,我仍得努力下去的。” 林徽因读了这篇《蚕》后,通过沈从文约见了萧乾。萧乾回忆说:“11月初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我先骑车赶到达子营的沈家,然后与沈老师一道跨进了北总布胡同林徽因那有名的‘太太的客厅’。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用感情写作的,这很难得’。” 1935年7月,萧乾由杨振声和沈从文联合推荐,进入《大公报》编辑文艺副刊,沈从文还与萧乾联名出版了文艺书信集《废邮存底》,萧乾获益匪浅…… 沈从文对萧乾的帮助和影响是巨大的,而萧乾记得这一切。 萧乾后来去了英国,1946年回国定居,1947年5月在《大公报》上发表《中国文艺往哪里走?》的社评,结果闯了大祸,被斥为“反动文艺”的典型之一。“萧乾认为,受此影响,在以后的政治斗争中,他与沈老师的关系逐步变得僵硬。”文洁若说。 萧乾在文章中透露,1957年,沈从文在文联大楼曾公开批判他,将他协助美国青年威廉·阿兰编了八期的《中国简报》一事,解读为“早在30年代初就与美帝国主义进行勾结”。但萧乾理解沈老师的这一行为,因为自己闯祸,“实际上连累了沈从文。正因为他和我的关系深,只有这样上纲上线,声嘶力竭地批判我,才能让大家知道他跟我划清了界限”。 20世纪70年代初,萧乾担心沈从文所住的东堂子胡同交通乱,不安全,就“在为自己的住房奔波的同时,也频频为他呼吁”。沈从文知道后,颇为不快地拒绝了,并对萧乾说:“我住房的问题,用不着你张罗。你知道吗,我还要申请入党呢!”随后,萧乾收到一封沈从文的亲笔信,说一旦他去世,不许萧乾参加追悼会,也不许他写悼念文章。 萧乾给出的说法是:“沈从文对我说‘我还要申请入党呢’,我认为他的用意无非是奉劝我这个‘摘帽右派’少管他的事,他只不过是用此话来表明,他没有像我那样沦为了次等公民,他在政治上是占我的上风的。” 文洁若认为,之所以说萧乾得罪了沈从文,是因为萧乾在“文革”中看沈从文住得太狼狈,想替他改善一下居住环境。而沈从文可能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误会,总之沈从文火了,说:“你右派帽子还没有摘掉,还给我张罗房子。” 文洁若说,萧乾认为他与沈从文的交恶,原因有二:一是在沈从文与丁玲闹翻后,丁玲在多个公开场合,毫不留情地抨击恩师沈从文,而萧乾仍然与丁玲保持密切来往,没有划清界限。二是1957年,萧乾代表《文艺报》鼓动沈从文老师“鸣放”,而沈从文1949年便主动要求进故宫博物院当一名讲解员,专心研究古代服饰,没有参与。萧乾却在“鸣放”中很快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倘若沈从文听了萧乾的话,参与“鸣放”,“会有什么样的政治后果,是不难想象的”。所以,后来沈从文对萧乾做出的种种拒绝和否定,萧乾是理解的。 终究,沈从文这位老师是了解萧乾的,萧乾也是了解沈从文的。 1988年春天,沈从文终于同意见萧乾。遗憾的是,沈从文5月去世,他们终究没能见上最后一面。但萧乾认为,“他既然已表示了愿意见我,就说明我和30年代以来的这位恩师总算和解了”。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