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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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北大荒

时间:2017-04-25来源:红色边疆荒友家园 作者:作者:海洵 点击:
北大荒,都说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多少美丽的故事曾经流传。东北三大宝人参、貂皮、乌拉草,棒打狍子,瓢勺魚,野鸡飞到饭锅里。但是,当知青们踏上这片土地后,一切浪漫就都变成了严酷的现实。人参、貂皮是根本见不到的,乌拉草远沒有牛皮大头鞋保暧,但知

北大荒,都说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多少美丽的故事曾经流传。东北三大宝“人参、貂皮、乌拉草”,“棒打狍子,瓢勺魚,野鸡飞到饭锅里。但是,当知青们踏上这片土地后,一切浪漫就都变成了严酷的现实。人参、貂皮是根本见不到的,乌拉草远沒有牛皮大头鞋保暧,但知青们很穷,买不起大头鞋,只能穿棉胶鞋过冬。野鸡是有的,可是只在草甸子里飞,从来不会飞到饭锅里的。草爬子、小咬倒是经常钻到脖子里的。还有那蚊子、牛虻,居然都是成千上万、无所畏惧地死死地叮咬,吸到了血,也决不罢休。这些,都是知青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场景。1968年的夏季开始,来白全国各地的知青们在北大荒开始了他们的生死之旅。

1968年12月,又在黑龙江抚远的万顷荒原上建立了生产建设兵团六师,我们50余名男知青成为六十二团的先头部队,进驻了后来被称之为“红卫”的六十二团驻地“火烧门子”。当地人把“火烧门子”称之为“兔子不拉屎、大雁不落脚”的蛮荒之地。大片的沼泽地和点缀在荒原上的森林,打造了“火烧门子”最典型的荒原景色。当年,我们工程连负责基本建设施工,主要工作是冬天伐木、打石头,然后用拖拉机拉爬犁运回来。每当冬季过去,泥土开化,就开始盖房子,团部的所有建筑物都是工程连建起来的。

我在黑龙江建设兵团度过了三个冬季,其中,有两个冬季是在伐木。在原始森林的伐木生涯中,亲历并目睹了种种死亡可以刹那间发生的险情。所幸的是,我这个原本粗心的人居然侥幸地躲过了这种种危险。

进入“火烧门子”后,我们在“黑瞎子林”伐木。之所以叫“黑瞎子林”,是因为我们在这片林子里发现了一个黑瞎子的窩。惊慌之下,莽撞而年青的我们端起猎枪,拿起棍棒、大斧包围了这个熊窩。发起攻击前,还互相约定如果熊冲出来时,谁都不能怕死逃跑。结果,排长的猎枪怎么扣都不响,瞎火了。年青气盛的我们鼓起勇气,鬼哭狼嚎地杀向熊窩,却并未见到黑瞎子窜出,只是在浅浅的窩里发现了一头早已死去的小黑熊。从此,这片森林就被称为“黑瞎子林”了。

在“黑瞎子林”伐木的上海知青小张,是工程连第一个受伤的知青。小张那时刚从其他师调到我们连,他是驾驶员,因暂时无车可驾,就跟着我们一起伐木。当时,他手拿一把小锯,只是做些截材的活。不了解伐木要领的他犯了一个大错。他看到一棵树倒下时压住了一棵小榆树,小榆树被压成了一张弓,两棵树就这样交叉地悬挂在空中,这就是伐木人称之为“吊死鬼”的常见现象。老伐木工一般不会轻易去“摘挂”,也不会走近“吊死鬼”,因为“吊死鬼”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压死人。谁知,正在众人忙乎的时候,小张却独自一个人走到那棵压弯的小榆树前,试图锯倒榆树,让两棵树都倒下来。班长老高(老铁道兵)回头看见了,刚喊了声:“别锯”!事故就发生了。只见那棵象弹弓般的小榆树一下子劈开,猛地弹向小张的面部,他的身躯象一个枕头般被抛出去了。等我们赶到他跟前时,小张已经昏过去了。不一会,整个脸肿得老大,十分可怕。我和其他几个战友脱下身上棉大衣,做成简易担架,立即冒着风雪抬到团部卫生队。可是,卫生队根本无法医治,只能用卡车转送富锦医院。后来才知道,他的面部严重粉碎性骨折。要是那棵榆树再粗一些,这条小命就彻底报销了。

此后,在五爪林的伐木中,又先后有三人在伐木中受伤。其中,齐齐哈尔一名女知青被树倒下时的“回头棒子”砸成脑震荡。北京男知青小张(外号菜包子)脚踝关节也被砸成粉碎性骨折,从此成了瘸子。同校好友老钟也被砸成脑震荡。幸运的是,那棵砸中他的树在倒下时凑巧搁在了一个树墩上,不然,他真要被砸偏了。

我自已也曾因为一时的逞勇而差点送了性命。我在伐木时主要任务是和一个同伴锯树。老钟受伤了,我的搭档临时换成了一个既无经验、又很“革命”的上海女知青,绰号“高八度”。革命热情很高,但又很不实际。那天,我们伐倒了一棵大树,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不巧的是,它又挂在另一棵树上成了吊死鬼。我刚想走开,“高八度”却不依不饶了。她说,我们不能怕死就浪费了这棵树,应当想办法摘挂。我被她一激也火了,“摘就摘,谁怕死啊”?就干起来了。

但在摘的时候,又想起现在面临的情况与小张受伤的情况十分相似,只是我们要摘挂的这棵树更粗,因而也更加危险。我仔细定神观察,把相对安全的位置让给了“高八度”,自已站在那两棵树三角型交叉的下边,再去锯那棵被压弯的树,刚锯了几下,就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劲。怎么看,都觉得这棵万一劈开来,就一定正中我的胸口。于是,我向左边一侧尽可能地往外移了半步,然后继续拉锯。刚锯了两下,只听“啪”得一声巨响,这棵树猛地劈成两半,其中一半正朝我刚才还站在的部位射出,直撬向天空,大锯也不知被撬飞到哪里丢了,两棵大树同时轰隆隆地倒在我们身边。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只见“高八度”早已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发呆。恐怕她这时才明白,有时所谓的“革命精神”也许会轻易地断送脆弱的生命。

在62团的两年中,经历过的知青悲惨事件太多了。我曾护送过因烫猪而滚入开水锅,上半身重度烫伤的上海知青战友;我曾亲酿目睹过善良的同班战友怎样变成狂燥的精神病人;我曾陪护过被走火的子弹打断双腿、整夜痛楚地呼喊的齐市知青。当年的场景今天仍然历历在目,常常挥之不去,想起来,真是十分地惨烈和痛心。

有一件事,至今让我永难忘记。1970年秋季,我因患急性风湿性关节炎在师部医院治疗。说是师部医院,其实十分简陋,因为缺少药物,我在床上整整瘫痪了两个月,大腿根细得只有一扎,肌肉严重萎缩。幸好后来有药了,病情才开始好转`。这时,来了一个奇怪的病人,这是个又矮又瘦的哈尔滨小知青,白净的娃娃脸好象还没发育,见了人有点怯生生的,很少说话。手臂象麻杆一般细,真不知道兵团这么重的活他是怎么干的,整个地一个小可怜,这样的孩子本来应该偎在妈妈身边才对。

他的病很奇怪,除了睡着时,其他时间里总是在不停地剧烈地咳嗽。医院怎么查也查不出病因。后来,医院调来了一位部队下来的老军医,他给这个哈尔滨知青开出的药方居然是让我们同病房的病友一听到他咳嗽就骂他,而且要骂得他不敢再咳。这么个小可怜还要骂他,真让人难以接受。但医生说只有这样才能治好他的病,于是,大伙只好硬起心肠骂了。后来,只要他一咳,我们就骂,他听大伙骂得凶,就使命憋住不咳,但憋不多会,又猛烈地咳起来了。大家又是一顿臭骂,他只好再使劲地憋。慢慢地,他憋住不咳的间隔越来越长了,以至终于不咳了,其间没有吃过一粒药。我们诧异地问老军医,老军医叹口气说了其中原委。原来小哈尔滨到兵团后一直想家,听说办病退可以回家,可又没有病,便天天咳嗽装病,谁曾想,装出了一个神经性咳嗽。因为是心理上的病,根本无药可治。于是,老军医便想出了这个让病友骂他以抑制咳嗽的办法,居然把小哈尔滨病给治好了。病虽是治好了,可怜的小哈尔滨却仍然必须留在兵团,不能回到妈妈的身边。

在北大荒的日子里,多少知青有过多少生死体验不得而知。只知道在那个十年中,有3000多名知青在62团这块土地上生活过。其中,有17名男女知青永远地长眠在这块土地上了。前几年,上海荒友们重返故地、祭拜亡灵,当时在场的人无不痛哭失声。

回想那个年代,感慨万千。但是,我要说的是:我们可以歌颂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友情、我们的奉献,但切记,我们绝对不可以歌颂文革中的这场荒谬的上山下乡运动,绝对不可以歌颂那个时代的欺骗、无知和迷茫。

今天,写下这些亲身的经历,为的是给历史留下一份真实,不至于让历史被某些别有用心之辈用革命的名义涂抹或篡改。
 

记忆的唤醒
失踪之谜

在北京,在一个小饭店,我和戴俊琪、徐丹松唠起三团的两起知青失踪案件,说着说着,三个人的眼眶里都溢满了泪水。

那实在是让我们不能不流泪的事情!那实在是让我们难以忘怀的往事!

战友啊,你们可还记得,18连的一个男知青,早上请假去山下团部医院看病,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雪。领导说:“这小子,准是借着看病看同学去了。等明天回来好好教训教训他”。谁想到,第二天这个男知青还没有回来。到团部医院一问,说当天傍晚时就走了。到他的几个同学所在的连队一问,都说没有来过。

连领导这才感到出事了!是不是跑回家了?给他家发电报,大吃一惊的家人说没有回家!能不能叛国投修了?有人这样说,一个刚来到边疆的小青年,没有动机,这怎么可能?于是,连队组织战士开始寻找,在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的山野、小路找了一整天,也没有踪影,和团部汇报后,又找了两天,也就不了了之了。第二年开春,皑皑的白雪融化了,战士们在下地时,发现地上的干树枝上有个亮晶晶的东西闪闪发光,走过去一看,啊!是一块手表!旁边草丛里,又发现了一些衣服的碎片,经这个男知青的同班战友辨认,这手表和衣服正是这个失踪的男知青的。这才想到在那个风雪之夜他被狼吃了!可能是被大雪覆盖,才在寻找时没有发现遗物。

战友啊!在碰到饿狼时,你一定非常恐惧吧。你一定曾拼命地呼救!你该是多么期盼战友们手持枪支、棍棒出现在你的面前。可是茫茫雪地,漆黑的夜空,只有锇狼瘆人的嚎叫!绝望的你一定为了生存赤手空拳地同饿狼进行了殊死搏斗,不然你的衣服怎么能被撕咬的成了碎片?手表怎么能甩到树枝上?你一定不想就这样死去,因为你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你的青春生命刚刚开始,你尚没有品尝到爱情的甜蜜。在离开京城,奔赴边疆时,满怀激情的你绝不会想到你竟会这样死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你一定想起了你的妈妈,你该多么想投入母亲温暖的怀抱啊!

你绝不会想到,正在你期盼时,就在你希望战友挽救你的生命时,有的人正坐在温暖的火炉旁,痛斥你没有按时归队。没有人去想你会不会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出现意外?你如果知道对你持有的偏见,该会多么委屈和伤心!但在那个时候,有些人哪里有人命关天的意识,又哪里重视知青的生命价值!在那个时候,知青要自己保护自己,你却孤身一人在风雪之夜赶路,只因为你要按时归队!

你绝不会想到,有的人竟怀疑你这个年幼的孩子会叛国投修!苍天为你不平,大地为你叫屈!第二年开春,冰雪融化,你的遗物终于被战友们发现!否则,你和你的家人将要蒙受不白之冤啊!你一定会质问,我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我为什么要投修啊?战友啊,你还小,你可能不会理解,是那个“文革”残余尚存的年代造就了这样一种“极左”的思想。

战友啊!你虽然死于非难,你虽然没有留下半句豪言壮语,但在知青人的心里,你是一个遵守纪律的好战士,你是一个同饿狼搏斗的英雄!知青人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你死得惨烈,但你的在天之灵让我们知道了你的死因。可是,和你一样失踪的20连女知青赵琳,却象从人间蒸发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在三团知青心中留下难解的谜。

赵琳也是北京知青,1969年下乡时,年仅17岁。因为工作认真,当上了连队卫生员。一天,她在连队新建点看到食堂案板上的面团总是落苍蝇,就找来一块儿干净的纱布把面团罩了起来。有人看到了,没有说她做的对,反而嘲讽她有怕脏的小资产阶级思想,让她好好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赵琳听了,心里很委屈,她不明白,讲卫生怎么也成了小资产阶级思想?讲卫生怎么也成了没有好好接受再教育?大概是她想也想不通,就产生了下山回老连队找指导员评理的想法,叫真的她没打招呼就一个人下山了。路过马号时,有个知青看到了她。开晚饭时,副连长发现赵琳不见了,一问,马号的战友说看她下山了,就让他骑马去找。这个战友骑马赶到老连队,老连队也没有!

连领导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营、连干部率领200多人连夜进山寻找,没有发现一点踪影。“赵琳失踪了”!“赵琳出事了”!全连人都慌了。当即向团部汇报。团里指示继续寻找,给赵琳家里发电报,并在全团发了通报。家里人知道了这一噩耗,心急如焚地赶到连队,也投入了寻找。小兴安岭,回荡着战友们声嘶力竭的呼喊,回荡着亲人凄厉的呼唤!大家顺着从新点到老连队的羊肠小道来回不知走了多少趟,大家撒下大网似地在一棵棵树下,在一个个土坑山包,扒拉翻找了不知多少遍,大家幻想着发现赵琳的身影,哪怕是赵琳随身携带的一个东西!可是,没有一丝回音!没有一点痕迹!三天过去了,战友们终于绝望了!亲人们终于绝望了!

赵琳啊!你在哪里啊?你不可能被狼吃了,因为被狼掏吃了不会连个衣服片都没有留下!你不可能在其他连队,因为全团的战友们都在寻找你!你离团出走了?怎么会呢!你热爱你的赤脚医生的工作,再说,你往哪里去啊?在这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哪儿都不会收留。你碰到坏人了?人命关天,兵团不会草菅人命,不会漠视知青的失踪案件,相信你的失踪原因一定会调查清楚,水落石出!

赵琳啊!你可知道找不到你,战友们嗓子哑了,饭也吃不下!你可知道找不到你,你的母亲一夜白了头!你可知道找不到你,战友们有多么恐慌。美丽的大山竟然可以悄无声息地吞没一个活生生的人,大家再也不敢单独行动了,是你的遭遇使我们建立起对自己的保护意识!战友们又是多么难过,一个车皮从北京来到边疆,曾经怀有多么美好的理想,可你却这么年轻就离战友远去,不知下落!

赵琳啊!你失踪的太离奇,太离谱!你失踪的太不明不白!四十二年过去了,你应该早已不在人世,你的生命花季永远停留在了17岁!你的魂灵一定不甘心,你一定希望你的冤屈大白天下!那么你就显灵吧,你就托梦吧!托梦给你的亲人,托梦给你的同学,托梦给你的战友,托梦给每一个想起你就热泪直流的三团知青。我们多么希望你能安息!我们多么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解开你的失踪之谜!

如果做不到,知青的心怎能安宁!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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