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我们一批中山知青来到白藤红旗农场,从部队的手中接过了军建分场这块土地,之后在七零、七一、七二年陆续有中山和佛山知青来到和我们一起在这块土地上挥洒青春。 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八日,20号强台风正面吹袭我们所在红旗农场军建分场,近千知青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在这块土地上写下了悲壮的一页。 我们分场是由部队围垦的近万亩海滩组成,南堤面对大海,是分场通往总场的唯一公路,是军建分场的生命线。西堤是白藤湖,北堤与卫国大队隔河相望,东堤就是天生河。记得那天我们还在忙着抢收水稻,回到连队刚吃完晚饭就就接到分场命令,全体人员除后勤人员外全部上南堤抢险。 接到命令后,我们军建三连近百知青立即拿着铁铲铁钊等工具直奔南堤,刚到南堤,我们看见狂风卷起巨浪猛烈地撞击着大堤,耳边震天动地的撞击声,一下接一下地撞击着大家的心。 在南堤二号电排站附近我们发现一个两米多宽近一米深的缺口,海水汹涌而入,因为没有沙包麻袋草包等工具,大家只能抬石头、钊泥砖堵缺口。我们组成了几条人龙,快速地从堤下把泥砖传上去,一番努力后,缺口被堵住了,但刚稍稍缓了一下,另一个巨浪汹涌而致,刚堵上的缺口眨眼间又被冲开了,泥块一下就被海浪卷走了,堵了一个多小时这缺口不但没堵住,反而越堵越大越堵越深。在离我们前面几百米的地方有一个更大的缺口,四连、五连、六连、直属连、八连的五百多知青都在那里堵那个缺口,他们在分场领导的指挥下,几十个知青顶着风浪毫不犹豫跳进急流中,用血肉之躯手挽着手组成人墙阻挡那汹涌的海水,一道人墙不行就两道人墙、三道人墙,几百个知青不顾一切地与巨浪进行生死搏斗,突然一个巨浪打过来,几十个知青组成的人墙瞬间没了踪影……
台风越来越大,巨浪越来越猛,潮位越来越高,(这天刚好是农历十月初三,正值大潮,跟据我们下乡到这里生活了几年的经验,最高潮应该是在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左右)。大概八点半左右,20号强台风中心开始登陆,强风吹得我们也无法站立,这时海潮开始全面漫堤,狂风夹杂着暴雨卷起二三米高的巨浪猛烈撞击着大堤,我们朝大海望去只见海面上波涛汹涌,巨浪咆哮着排山倒海般向我们直扑过来。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大家都惊恐万分,一些女知青还吓得尖叫起来,风声、浪声、尖叫声在耳边回荡着,大家的脑海都一片空白。 在人力已经无法抗拒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撤退。这时巨浪已经把堤岸上用石头堆切起来的一米多高的防浪堤拍打得散了架,几百斤重的石头在我们的脚边翻滚,我们互相掺扶着,边躲避着脚下滚动的石头边迎着狂风往驻地方向撤退,突然一个巨浪打过来把我和很多农友都冲到堤下,我挣扎着爬回堤岸,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把带去铁钊。在过一个缺口的时候我被汹涌的海水冲到围内的河里,我奋力游回堤岸,看见漫堤的海水在大堤上顷泻下来,整条大堤就象一个大瀑布,我艰难地爬上大堤,弯着腰顶着狂风继续往前走。我看见有人被海浪冲倒了就拉他一把,我被海浪冲倒了也有人把我拉起来,在黑暗中我们都看不清对方是谁,在惊涛骇浪中我们只能互相掺扶着艰难地往前行。我老婆(我们那时候还没有结婚,她还是个大姑娘)在撤退的过程中不知道被海浪冲倒了多少次,在极度惊恐中艰难行走。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刚被海浪撕开的缺口,海水就象脱缰的野马汹涌地向围内奔驰,很多人都在过这个缺口时被海水冲下去。她一个人根本没法走过去,这时突然有一个人过来拉了她一把,她也紧紧地拉着那个人,两人互相牵拉着冲过缺口,直的到安全的地方才看清对方原来是我们连队的冯耀新(佛山知青)。
我们回到了驻地,见围内万亩良田已经被几米深的海水淹没,整个军建大围已经变成一片汪洋,一尺多高的波浪拍打着我们居住的茅草棚下的堤岸。狂风咆哮着把电线杆全部吹倒,交通、通讯全部中断。我们居住的用竹子搭建的茅草棚被狂风吹得噼里啪啦的响。远处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隐隐约约的“救命啊!救命啊!”撕心裂肺的呼救声,这是被海浪冲进围内的知青在呼救,听着兄弟姐妹在呼救,面对狂风我们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心中百感交集。这时候我们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在汪洋中与风浪搏斗的兄弟姐妹们能挺住!挺住!”我们在黑暗的宿舍里坐着,大家都没有睡觉,也没有人说话,台风把我们的茅草棚吹得呼呼的响,听着远处传来一阵阵微弱而又凄厉的呼救声,我们的心都紧紧的揪着、揪着…… 直到早上四点多钟台风开始减弱,大家都分散去寻找我们的农艇(小舢板)。我们连队的几只农艇全部都被海浪打翻,也不知漂到那里去了。这时何伦滔首先找到一只农艇,他就拿了一根竹杆迎着风浪撑出去救人,当他救起一个在几米深的水中挣扎一晚上的女知青时,这个女知青还哭喊着指着水里说:“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何伦滔拿着竹杆在水中打捞,结果挑起来一具女知青的尸体,(这位女知青和风浪搏斗了一晚上最后挺不住沉了下去,如果她能多坚持十分钟就可以活下来了。)这时何沦滔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把救起的十几个知青送到分场,并向分场领导报告发现一具女知青尸体。这就是这次灾难发现的第一具遇难者尸体。这时天开始亮了,全分场共有十多只农艇在救人。一共救起了近二百个在水中抗挣了一晚上的知青,他们都是在撤退过程中被巨浪和海潮冲到围内的。在二号电排站对开的一座小拱桥上,一平方米的桥顶上站了十几个知青,他(她)们在齐腰深的水里互相拥抱着、牵拉着顶着风浪站了一晚。这一晚,台风和海潮在军建分场这两三千米的南堤上撕开了十几个缺口,整条大堤满目苍痍。
第二天,在二号电排站附近捞起了十几具知青的尸体,其中有几具是互相牵拽着的,他们是在撤退时相互掺扶到至死也没有分开。这一晚一共牺牲了35位知青(当时分场的领导说这35位抗灾中牺牲的知青是烈士,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却一直没有批下来,直到现在也没有享受到烈士的待遇)。在这些牺牲的知青中,其中两个是筑人墙堵缺口时被巨浪打下去溺死的,大部份是在撤退的过程中被狂风巨浪和漫堤的海潮冲到围内溺死的,还有几个是在撤退过程中抢救被冲走的同伴时溺死的。全部牺牲知青的尸体都是在围内找到的,最后一个是在二连的耕地上找到的,她是被一些稻草等漂浮物压着,找到时已经开始腐烂了。35位知青在自己耕作的土地上为抗击台风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台风虽然过去但灾难还没有结束,在灾后排涝过程中一位知青为了捡回一块被水冲走的闸板而溺死在两丈多深的天生河中。这场灾难一共夺走了我们36个兄弟姐妹的生命,他(她)们把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都奉献给这块曾经劳作过的大地。为了纪念他们,我们的知青通讯录上都印上他们的名字; 朱灿容、李信航、周锡灿、郑润媚、 潘志强、莫明芳、雷忠汉、何玉卿、 郭凤莲、扬务婵、肖妙珍、冯洁英、 扬卫国、李玉葵、吴少兰、何锦云、 黄彩珍、章雪梅、袁建新、佘凤玲、 江惠芳、龚志强、赵坤媚、何伟燕、 朱少娴、叶凤萍、罗建玲、刘 勋、 蓝小群、陈尔志、扬棣旭、鲁德庄、 母帝祥、郑少煊、吴筱筱、胡卓辉。
在这些牺牲的知青中有我儿时的街坊和玩伴,也有我的同校同学,36个死难者中有34个是中山知青,2个佛山知青,他们年龄最大的28岁,最小的只有16岁,他们除一人外全部都未有结婚。事情已过去了40年,当年幸存的知青现在大多己年过花甲,当年的悲壮情景我们不想回忆但却又难以忘怀。每当回忆起当年牺牲的战友,回忆起当年他们的父母与他们送别时那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情景,我们都会禁不住老泪纵横。 前几年,我们这些老知青回到惜日我们奉献出青春的那块土地上,当年的红旗农场军建分场现在已变成珠海市红旗镇湖东社区,在当年军建分场场部的所在地,我们看见一座由当地政府在十几年前建造的四米多高的纪念碑。纪念那些抗台风殉职的战友,我站在纪念碑前思绪万千,以前那惊心动魄的情景一幕一幕在脑海中重现,看着兄弟姐妹被巨浪冲走,听着他(她)们那凄厉的呼救声……我却无能为力,站在这纪念碑前我心情久久不能平服。我们感谢珠海当地政府没有忘记这些为这块土地贡献出年轻生命的知青。感谢当地政府为这些漂泊异乡的灵魂营造了一个归宿,感谢当地政府为我们这些老知青建造了幕在脑海中重现,看着兄弟姐妹被巨浪冲走,听着他(她)们那凄厉的呼救声……我却无能为力,站在这纪念碑前我心情久久不能平服。我们感谢珠海当地政府没有忘记这些为这块土地贡献出年轻生命的知青。感谢当地政府一个怀念惜日战友的场地。现在,这些遇难知青的父母很多已去世,希望这些知青的灵魂能在天国与他们的父母团聚,永远永远不再分离。
(完)
补充说明:(1)这件事件在珠海市斗门区档案网“斗门大事记”1972年中有记载《11月8至9日斗门受7220强台风和暴潮袭击,全县崩决堤围20.6公里,损失稻谷3500吨,倒蔗9成,塌屋1157间,死亡41人。其中36名是红旗农场青年职工,因上堤抢险献身。》虽然只有一句话,但却是这件事件的历史证明。 (2)在珠海市档案局信息网2006年8月7日“解密珠海系列之九·1972的那一场强台风”中提到《对35名因公牺牲的殉难者,在当时没有任何的经济补偿,也没有说法。在上报到某一级别的行政部门后,成为了秘而不宣的机密,天灾和人祸,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避而不谈成为惯例。》这就是这些在抢险救灾中英勇牺牲的知青没有成为烈士的原因,正因为如此这些知青的灵魂至今也不能安息,他们的亲属至今仍然耿耿于怀的原因。 今年春节期间我们军建分场中山小榄的知青代表自筹资金购买了礼物,分别慰问了小榄镇的四个死难知青的家属,看望了那些步履难跚的八九十岁老人,看到他们并不富裕的生活,人们的心在一阵阵地发酸。
作 者 简 介
黄焯文,广东中山老知青,1969年下放到白藤红旗农场三连务农。图为黄焯文与妻子的近照。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