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和
尽管在北方居住了40余年,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何建明好听的男中音里,还是时不时会蹦出几个难以湮没的南方口音。 因为年初的一个写作计划,意外“滞留”在上海,何建明决定再次用自己的笔为这座城市记录些什么。在严防输入,上海成为全国抗“疫”最前线的时候,何建明到了有“小联合国”之称的虹桥国际社区采访,发出赞叹,“看看这里的人们,生活依然如此有条不紊,如此和谐美好!” 在上海经历了60天抗“疫”,不作任何掩饰,何建明说,“我把自己当上海人。” 1 血液里的上海 在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何建明应邀采写上海浦东。写作报告文学《浦东史诗》使他收获了一个特别的意外:像梳理头发一样梳理了何氏家族五代人与上海的渊源——1840年,何建明爷爷的祖父辈就时常在苏州和常熟城跑生意,兄弟二人,力大无比,在十里八乡有名,经营的船帮生意在两地很吃香。他们结识了一位贺姓财主,而后,何家祖辈和贺氏先生一起,联合组建了“和氏码头”,即今日“东方明珠”塔往东顺沿黄浦江向吴淞口方向500米左右的那一片临江之地……“陆家嘴如今寸土寸金,而当时的和氏码头约占了300亩地。”何建明在浦东考察采访时不止一次回想起家族的那段历史。 1842年之后,洋人用枪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和氏码头渐渐被侵占,被排挤。曾祖父靠力气在上海滩和浦东码头又洒了一辈子的汗水,混得一口饭,养活了家里的三个儿子。爷爷辈也是在码头靠力气吃饭,可是最后不是伤病致死,就是勉强维持一份口粮而已。1932年,一场瘟疫让何氏举家退出了上海滩码头,回到原籍苏州。 何建明说:“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参加工作和在中国作家协会的几十年时间里,我一直没有离开过上海人对我的教育与关照,他们中有我的老师,有读书关键几年的班主任,还有工作后直接的领导……”何建明就这样贴近着“上海”,站在祖先开垦过的地方,他难抑澎湃之情。 2 笔下的上海 改革开放40年,受邀写作报告文学《浦东史诗》,对何建明来说,最重要的收获可能是比书本身还要重要的是,由此他结识了诸多朋友,他们有的比他年长,有的则比他年轻,在他眼里,这些人才是真正的“上海”和“浦东”。他尤其提到,当年上海政府抽调各行各业精英组成的浦东开发开放的“八百壮士跨过黄浦江”,其中有领导干部、技术员、普通市民组成的一个突击队,他们骑着车,甚至赤着脚在当年浦东阡陌纵横的农田里考察调研,后来他们成为浦东开发开放的骨干力量,而且800人中没有一个被经济浪潮所湮没。 令何建明念念不忘的是“由由”的故事——那栋坐落在南浦大桥东岸边,代表了以原川沙县为主体的百万原住民对新浦东的贡献,不过十层高的建筑,仿佛一座矗立在这块大地上的丰碑。1990年4月18日,党中央、国务院作出“开发浦东,振兴上海,服务全国,面向世界”的重大战略决策,而后,在南浦大桥兴建时,“由由集团”董事长、原严桥镇党委书记山佳明接手了第一批两百多搬迁农民的安置,在杨高路、龙阳立交桥、龙阳路、东方路和浦建路……等道路次第拓展、修建、新建时,他自己一公里一公里去丈量那些划拨出去的土地:“严桥百姓的利益不能少、不能拖、不能差,不能只想眼前不看将来。”山佳明不仅庄严承诺,更多的是在做事上细致慎严。 当年满眼农田和农舍的浦东严桥,现在可以骄傲地向世界展示其繁华与现代化。而在这时代变迁的历史巨浪潮头,山佳明带领的“由由”名下的几千名“股东”——他的那些老严桥父老乡亲,没有一个人被卷入谷底,也没有因为一个人跟不上城市发展的潮流而丢失了饭碗。 3 疫情中的上海 何建明自己也没有想到,一个预定的写作计划,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疫情,让他意外滞留在上海,这座他热爱的城市。他亲眼看着城市被按下暂停键,面对黄浦江,落在他眼里的浦东的每一幢楼、跨在黄浦江上的每一座桥,好像都是他相熟的老友,谁把这楼这桥建起来的,他们又是如何克服了重重困难干成的,一幕幕在他心中呈现。“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城市和这个城市有什么样的水准,其实已经关联到我们的生命长短与生命质量问题了。”他用眼睛观察,用实感体验,无论是黄浦江上的船、酒店楼下的小猫还是打扫卫生的服务员,都给他心灵的触动。 1月15日到沪,一周之后,他从入住的酒店出门去附近的商场兜兜转转,在那个阶段,上海给人的感觉上已经与平时不一样了,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戴上了口罩,商场里的服务员在不停地叮嘱“戴口罩的站这边,没戴口罩的站那边,请大家拉开点距离。”柜台一边还摆放着消毒药水,虽然气氛不免紧张,但这些上海普通人的担当,却给人以安全感。 待在宾馆里无甚可吃,何建明就用电炉在房间做饭,南方人喜欢吃青毛豆,他晓得附近的超市里有毛豆卖,第一次一口气买了4包,两天就吃完了。正逢疫情发展到最巅峰的时刻,又不能在人流聚集的地方多停留,“我算好时间,保证在10分钟到15分钟内完成任务,一旦买到就赶紧撤。”上午10点钟,商场一开门,手长脚长的他飞速冲进去,恰好遇上服务员把新鲜的毛豆摆上货架,何建明张开手臂,只管把一盒盒毛豆撸进面前的购物车。谈及自己那一刻的表现,何建明不由得哈哈大笑。一切都如此真实,这是特定的生活环境中必然的真情流露。“那几天,我觉得自己是上海这片土地上的一分子,这片土地上的空气、风、飘过的雨丝,都是生命中的一个个组成部分。” 4 表情里的上海 2003年,在北京“非典”现场采访写作时,何建明提出“民族危难之际,作家不能缺席”。17年过去了,何建明也从壮年走到了年逾六旬,何况这次的呼吸道传染病对于55岁以上男性群体尤其危险,恁是谁心理上都不免有些负担。但是从一个写作者的观察体验看来,保护一座城市2400多万人民生命、出手支援武汉、严控复工后的疫情“回流”和境外来的输入型病毒传染新疫情,上海“抗疫”所面临的情况复杂而漫长,但上海的的确确有耀眼的风采,“如果在如此大疫面前,我们再无动于衷的话,简直就是没有人性和良心!那些把防控工作做得尽美尽善、让人民和城乡牺牲最小、获得最大安全的地方,为什么就不能赞美?如果这种赞美也被认为是‘廉价’的,那么到底什么是可贵呢?什么是崇高呢?” 写作《上海表情》时,写到悲情之处,何建明的眼眶常常盈满了泪;写到趣事,他也会开怀大笑;写到温暖之处,他会向这座城市致敬……上海表情,既是这座伟大城市和2400多万人民的“疫”中表情,也是这座伟大城市和2400多万人民战“疫”的表情,同样也是作家在其中感受到的一些悲喜之情。它是真实的,有时是悲怆的,更多的是痛苦与感动交织的复杂情感。何建明把它写了下来,当作对这座城市的一份礼赞与感恩。 作者手记 拥抱现实“干一把” “干一把”是60岁出头的何建明谈话里常常用到的三个字,干脆、有力、豪情万丈,这与他曾经的军旅岁月脱不开干系,一次次国家叙事一次次重大事件的写作,就像一场场战役。 非典期间写作《北京保卫战》,何建明体重减轻了30斤,写《浦东史诗》又瘦了十来斤,这次疫情时期在上海,除了比较个人的《上海表情》之外,他正在创作一篇长篇报告文学,记录他眼中的上海抗疫第一时间。他无法停笔,寻常生活对他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当过兵的人不一样,见不得苦难与不平。我属于冲锋的战士,碰到一些事必须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写作确实需要时间的沉淀,各人写作手法也不一,但是当现实生活的斑斓图卷展现在面前,为什么不去拥抱它呢?我更愿意拥抱现实,而不是等到老之已至、迈不开脚步之后再去回味曾经拥有的一切。”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