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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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 阄

时间:2021-04-02来源:原创 作者:沙舟 点击:
这回不算!不算!重来!!姐姐急头白脸,懊恼地吼叫。 弟弟眨眨眼,面对强势的姐姐,默不作声。 旁观者叹了口气。 于是重来。按规则,轮到弟弟先手。 结果与先前一样 你作弊,认识记号,这回作废,还是我抓!姐不认头。 好,好,姐,您抓。弟弟懂事,一再谦

“这回不算!不算!重来!!”姐姐急头白脸,懊恼地吼叫。
弟弟眨眨眼,面对强势的姐姐,默不作声。
旁观者叹了口气。
于是重来。按规则,轮到弟弟先手。
结果与先前一样………
“你作弊,认识记号,这回作废,还是我抓!”姐不认头。
“好,好,姐,您抓。”弟弟懂事,一再谦让。
对抱定志在必得心理的姐姐来说,结果仍是残忍无情,事与愿违。
竹篮打水。事不过三。 “哇!”一直强忍着哽咽着的姐姐终于憋不住了,失态嚎啕,歇斯底里爆发:“老天爷啊!我咋着你啦,你就这么狠心偏心,不待见我啊!呜呜……”
装阄的粗瓷碗被姐姐一挥手划拉到地上,“啪”一声摔得粉碎。两个团得皱皱巴巴的纸团微微摊开,依稀可辨每张纸条正中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写着的一个大字——一张是“走”,另一张是“留”。
这不是“孔融让梨”。这是决定一个人一辈子的户籍身份,决定今后谁长久生活工作在哪里——城里或是乡下的终身大事。
姐弟俩就一个进城落户指标,必有一位被淘汰出局。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娘的万般无奈,狠心摊牌决断:你俩“抓阄撞大运,认命别反悔”!拿不出别的更好办法,姐弟俩只能顺从。姐姐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手气臭,耍赖,一争再争,到头来还是屡抓背字,败走麦城。
这场命运抉择的公证人和裁判,就是我当年的插友,俩孩子的亲娘……
晚秋的阳光透过树荫洒落,满地斑驳。并肩坐在公园僻静一隅休闲长椅上,我默默无语,倾听着昔日插友语调低沉唠唠叨叨诉衷肠。那是一段蹉跎岁月不堪回首的遥远往事。
    插友个头矮小,黑黢黢的脸庞布满沟壑纵横的皱纹,像一枚饱经岁月沧桑风干的核桃。门牙掉了也没镶补,张口说话,满嘴侉调,撒气漏风;一双手粗糙干裂,透出半辈子干农活操持家务的艰辛。从衣着神态,已丝毫看不出昔日城里下乡女知青的模样。她被乡村乡民彻底同化了,活脱脱一个农妇老妪的模样。
不由得回想起四十多年前与她在同一个生产队劳动,在同一个知青集体户生活的日子。
我是1968年中秋节刚过离家奔赴科尔沁草原的,去投奔比我早40天到草原插队的弟弟。这位女知青与舍弟校友,同为六六届初中生,他们搭乘同一趟知青专列,安置在同一公社同一村子同一个知青集体户。
记得那时的她留着个娃娃头,黑眼珠亮晶晶,与陌生人说话还有点儿腼腆,听别人打趣,她躲在后面抿嘴偷着乐。六六届老初三的学生多数属牛属虎,她属鼠,个子小年龄大,是集体户里的大姐。
来队不久,我就发现这位女知青很要强,干农活是飒利手,铲地时银锄翻飞,紧随妇女队长身后,寸步不落;秋收时扒苞米,实行计件工分,这是当年当地绝无仅有的“男女同工同酬”。她早出晚归,站垄猫腰不抬头,两手动作飞快,苞米穗频频落筐,让我等手忙脚乱工效低的笨鸡难望其项背。她这么玩命干活儿,无非就为多挣几个分工,到年底分红多分点儿钱好回家过年。
难得的雨休日子,男女知青围坐在集体户炕头打扑克,胡侃神聊。提起扎根农村一辈子的话题,话赶话,有人“将”了这位大姐一“军”:“你啦是大姐,肯定成家立业在我们前头,你打算哪年结婚啊?”“猴年马月”。“别打马虎眼,说真格的,具体点儿!”她被挤兑到墙角,退无可退,脱口而出:“1977年!”“八年之后?你这一猛子支得够远啊!”我正埋头整集体户的伙食帐,提笔顺手把这个年号大大地写在了旧报纸糊的炕围子上。
没等到1977年,这位女插友就从集体户离开了。
“好不已的,当年你怎么突然冒出转户回老家的念头?” 不是好奇瞎打听,这件事让我纳闷好久了。
    “为嘛?还不是因为一次次选调考学都没有咱们这帮人的事,眼看一年年岁数增长,没有指望只有绝望,咱只能自己想辙找出路啦!”
    我听懂她话里有话,“咱们这帮人”,是指我们集体户所有的插友,其中也包括我。
我们插队的村子,村东村西划为两个生产队,有两个(天津)知青集体户。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一度实行大队核算,后来又回归生产队核算。两个知青集体户随之合并又拆分。我们下乡两年后,1970年秋开始,就有知青陆续被选调、招生,短短两三年里,旗里时不时把知青选调指标下达到公社大队,“群众推荐,领导批准”,集体户的伙伴星星蹦蹦跳出农门,到地方小企业,农村供销社,文教卫生战线工作,虽然这些用人单位小得很不起眼,毕竟不再修理地球,能挣工资,吃商品粮,让人羡慕。还有少量知青幸运儿进入大学、中专读书,成为工农兵学员,从此改变了人生走向。然而,不知道是“风水”影响,还是“我们这帮人”政审难过关,或是不善走门路,一次次选调指标下来,总是“东风压倒西风”,(原属)东队集体户的知青屡屡被推荐选调考学,西队集体户知青四男五女,次次好事没份儿。加之公社书记外号“大敢干”,把自己在旗(镇)中学毕业的三个子女,以及他准儿媳(公社话务台接线员)的娘家侄子(省城中学生)都安排在我们这个公社所在地的村子就近插队,每次选调考学指标,人家暗箱操作,截留名额,让我们“光听辘轳把响,摸不到井口”。
1973年夏天,我“破天荒”被推荐到旗里参加招生考试,却遭遇白卷先生搅局,考试成绩统统作废,我最终未被录取铩羽而归,顶替村办小学民办教师的空缺当上挣工分代课的孩子王,从此吃住在大队小学校。集体户其他三位男知青(包括舍弟)长年被外派出民工,五个女知青,一位岁数大的闹了绯闻被家长得知把她转到中原五七干校农场,一个年纪最小的回城过年后称病再也没有回乡,就剩下老姐仨守家呆地“顺着垄沟捡豆包”(当地对务农为生的俏皮说法)。
选调考学既然排不上号,就设法办困退病退回城,那些年,乡下插队的知青人心浮动,为了早日离开穷乡僻壤,挖空心思,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跳不出农门回不了故乡的,“曲线自救”——“转插”,往故乡附近的县乡折腾,向城里的亲人靠拢。大概是这个时候,我这位女插友走了。听说她转到了离天津二百来里河北省中东部渤海边一个穷县插队,那个县是以某烈士名字命名的。
    “那儿哪是我的老家啊!是我父辈的老家。我打小出生在天津,老家一次没去过。父亲年轻时就来天津卫谋生,再也没有回去过,老家早没有近亲啦。上山下乡高潮那几年,亲戚家的叔伯兄弟姐妹许多人也下了乡。春节回家走亲戚拜年,听说几位堂姐妹都倒腾到天津周边的县乡插队,回不了市里,就回河北省老家吧,那儿离天津总比关外近多了。叔伯姐妹点拨我,女知青向家乡向爹娘靠拢,途径只有一条,在附近农村找个对象嫁人,嫁个在村里有点儿权势的男人。于是家长出面托熟人帮忙,帮我转插到这个穷县小村。转插的前提,嫁给我素不相识的男人。这男的三十来岁,是村支书,后来成了社队企业砖厂的承包负责人。他家是本村大户,男人在家老大,我嫁过来就成了这个大家族的长房儿媳妇。
    婚后我生了俩孩子,儿女双全。不再下地干活,整天操持家务伺候一家老小。男人身体不好死的早。是我一手把小叔子小姑子拉扯大的。”
   文革过后,上山下乡运动停止。允许知青回城,我却因为成了家有了孩子扎下根回不去啦。统筹解决知青下乡遗留问题,上头不断出台新政策,下乡计算工龄,赶上地方“土政策”,我结婚后就失去了知青身份,不再算工龄,收入很有限。唯一让我能沾上光的政策是,老知青定居下乡地的,可将一名子女迁回动员地城市,落上城市户口。有了这个城市户口,这孩子就可以吃商品粮,可以在城里上学念书,毕业后可以在城里安排工作。一句话,一辈子出路和前途就有了指望。当年我下乡,户口页呲儿一声撕下来,从此再也不是城里人,后半辈子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巴佬。那个滋味,我心里最清楚。儿女向往大城市生活,想过上好日子,当娘的当然理解。就一个落户指标,只能让一个孩子进天津城,让我两难。其实我更希望儿子留在身边。养儿防老是传统观念。特别是在农村,干农活,分宅基地,没有男孩怎么行?
    庆幸我儿子懂事,进城的机会他让给姐姐了!不争不闹,让我满天愁云都散了。
    俩孩子还算出息。女儿回城,麦当劳打工。找了个对象,刑警。日子过得顺心。儿子中学毕业招工到县电业部门工作,经济效益不错。俩孩子都成家立业了。
    插友说,儿女添丁,她有了三辈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满全和,孙辈绕膝。其乐融融。定居天津卫的女儿女婿孝敬老娘,在天津中环线外给她买了二手房,二楼独单,接她来城里居住度晚年。给她买了手机教会她使用,帮她联系上了昔日插队集体户的姐妹兄弟。后来她学会开微信,入群聊,解闷。
    可她在天津卫住不惯。娘家父母双亲“早走了”(去世),弟弟妹妹各有各的家各过各的,女儿女婿每天早出晚归上班奔忙,“白眼儿”(外孙女)上幼儿园也不用她管,她整天无所事事,闲得发慌,六神无主,百无聊赖。集体户插友聚过三两次,不能天天见面,我约她到知青角参加过几次老知青活动。我俩这次长谈深聊,就是在公园知青角活动散场之后。
    自闭性格使然,插友不善交际,不愿跟生人交流,难以融入老知青群体。她下意识中自我边缘化。她已经不适应大城市生活的快节奏、新时尚和生活方式。来天津没住上半年,她就悄然回了县城,回到属于她的那个家。她已在那个小县生活了几十年,传宗接代,香火延续,深深扎根,再也难以割舍。她习惯在她那个大家族里受人尊重的长者角色。她没有更多奢望,能跟儿孙一起平静的生活,养鸡种菜,摸索着干点儿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守在一起过日子,这就是幸福,这就是快乐。
    “最近跟儿子搬到县城住了。现在的县城小区也是高楼大厦,街上车水马龙,菜市商场吃嘛买嘛都有。”今年春节,她主动打电话给我拜年 ,“欢迎有空来我家串门啊!”
    插友诚邀,想必她现在日子一定过得很不错了。“好的。”我答应她。路途不远,真该哪天抓个空,约上也是插友的同伴开私家车去那座欣欣向荣的县城逛一遭,亲眼看看她入住的新小区,体验一下她晚年惬意的新生活。
(2020.12.12)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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