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队难得有猪杀。连队养的猪如果没有被猪瘟祸害,那么“八一建军节”或者是春节就有可能会宰杀一口。肉类及油脂类食物对于长期从事超强体力劳动的人是非常重要的。况且,那时的知青们正处在由少年向青年转变的身体发育过程。而老同志家中的小孩子,也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 过节了,基建连杀了一头猪。虽然这头猪不太大,但全连老少都开心的等待着中午的“打牙祭”。但炊事班传出的消息,把大家脸上的笑容抹了个干干净净:这头猪剖开后,猪的肥膘发黄,肉里面长有很多象白米粒一般大小的虫子。上海郊区来的知青中有人见识过说:“这是‘米芯猪’,这白色的颗粒是寄生虫,人吃了会出问题的。” 连领导下令;“司务长,你叫上两个人去把它埋掉。”三个人在离连队不远的树林里挖了一个坑,把病猪埋掉了。扫兴,实在是真正的扫兴! 奇怪的事还没完,第二天上午有人向连长报告:“昨天埋病猪的土坑被刨开了,死猪不见了。” 连长和司务长到现场察看,土坑周围没有发现任何动物的踪迹,而刨土后留下的是锄头的痕迹。显然,死猪被人刨走了。俩人彼此看看都没吭声,只有连长嘀咕着:“是谁干的?整出病来可怎么办?”司务长一番密查,无任何结果。 建设兵团的单位是按部队的编制来建立的。过年、过节杀猪,大家称之为“会餐”。到了那天,司务长、炊事员、再抽调两个人到食堂帮忙,其他人则打扫连队环境卫生。然后就等着“会餐”吃肉了。 八一建军节到了,这对建设兵团来讲可是个重要的节日。连队一共还有4头猪,最大的一头只有70~80斤,最小的则只有10来斤,只能算是猪苗。由于气候、猪种、疫苗、饲养等原因,兵团一直都没有解决连队养猪吃肉的问题。现在这头不足百斤的猪如果再能养上几个月,到春节时杀,那可就要大好多了。杀与不杀,连领导的心里也是很矛盾的。 这时,司务长带来了好消息:“我刚问过他们几家老同志了,到春节的时候,老同志最起码可以杀两头猪。”言外之意就是:过春节不用担心了,这头猪是可以杀的。 “好嘛,建军节是我们自己的节日,理当庆贺。杀!”老兵出身的连长一声令下,大家有肉吃了。 炊事班需要帮手,司务长叫来两个知青随时听从调遣,以保证下午两点钟之前大家能够会餐。两个帮手中,有一个可是极有心计的人,我们姑且称他为“某知青”好了。他与同室伙伴一番俯耳勾兑,一个在食堂里盗肉的计划已完善无遗了。 那边杀猪褪毛正忙得不亦乐乎。匪知青对司务长说:“司务长,这里没我什么事,我先去把食堂案板洗干净,等会儿好切肉!” 司务长一听,极为高兴:“要得要得,还是你想得周到。” 在旁边观看的指导员都高兴地表扬起来;“咯家仔,进步蛮戴嘛!”(湖南话;这小伙儿进步很大嘛。) 某知青換了双胶靴,拎着水桶,卖力的擦洗那块硕大的案板,确实脏得很,洗了一桶水不行又来一桶,那洗下来的水还是黑呼呼的。清洗得差不多了,某知青说了一句:“不干不净,吃了不生毛病。”顺手便将还装有半桶脏水的铁桶拧在了大案板的角落里,算是结束了清洗工作。 已经杀好的两块白条猪肉抬在案板上了。二个人开始把猪肉大缷八块放进锅里,待煮熟后再捞起来切碎爆炒。这时候,一个搅窝子的知青拿着一根铁丝来了。 他嘻嘻哈哈的进了食堂后,看着那刚被切开的后猪腿,立即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非常耐心的割下薄薄的有半个手掌大小的一块。在盐巴上抹了一下后便很熟练的穿在铁丝上,然后伸进灶膛里转着圈的烤了起来。司务长进来了:“你在干什么?”他嘻皮笑脸的答到:“司务长,烤一片,就只烤一片。好久没沾油晕了哟!” “不要弄了,别人看见不好嘛!”司务长拉着脸一本正经地表示了不满,但他的表态已经晚了。 在厨房帮厨的另一个知青更狠,一下就切了好几片肥的瘦的,撒上盐巴,并均匀地摊开在食堂做饭用的那把大铁铲上,伸进灶里烤了起来。嘴里还招呼着司务长:“今天全靠司务长去作连长的工作,不然的话我们还吃不上肉呢。” 表扬的话是冲着那铁铲上的烤肉讲的,但司务长的脸上确有了几分荣耀的神情。 一小会儿时间肉就烤好了。大家围着铁铲上的烤肉品尝了起来。那肥肉滋滋地还冒着油花,咬在嘴里满嘴流油,而精瘦肉则烤出了纯正的肉香。猪虽然不大,但绝对是原生态的“绿色”猪啊!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烤肉上的那一瞬间里,某知青早已把一块有着两条排骨那么宽的一刀猪肉,悄悄地放进了案板角落的铁桶里了。然后堂而皇之的把铁桶拧到食堂的后门,哗啦一声,将那半桶脏水和那块猪肉一起倒进了乱草丛中。 早已密谋好的同伙,悄悄地来到厨房后门,将那块猪肉遮掩起来拿回了家,内外勾结盗窃连队猪肉的计划圆满完成。 炊事班里的肉烧好了,以班为单位拿一个脸盆去食堂。司务长按各班人数多少,大概平均的分好以后,各自拿回去再分到每一个人的碗里。 脸盆放中间,全班人的饭碗围在脸盆周围,班长拿个勺子负责结大家分菜。关系好的,这一勺子下去可能就会多那么两片儿三片儿,关系一般的就稍微勉强一点了。 有个知青,发现他的碗放在靠后的位置上了,眼见着前面已经被分掉在碗里的,再看看脸盆里还剩下的,担心分到他那儿就没有了。眼睛盯着那来回运动的勺子,嘴里就不停的嘀咕着:这碗分多了,那个碗里也多了。把掌勺的人念叨烦了就吼到:“你再啰嗦,老子把骨头全都分给你。” 但最后,掌勺的却把最好的油汤多给了他半勺,这意味着他可以多吃两顿油汤伴饭了。原本因担心而拉得长长的脸,此时已笑得灿烂而满足。 几个月后春节到了。杀猪过年,这对我国农业经济地区的人们来讲是必须遵从的传统。今年春节真的不错,副指导员家和另外两位老同志家都要杀猪。 其中一家老同志的猪不大,但他家有老有小,实在熬不下去了,还是杀了吧。 兵团规定:老同志每家可自养一头猪,杀猪时要上交一半给连队食堂,以改善大家生活。如此一来,今年春节有三家老同志杀猪,连队食堂就会收到一头半猪。除了供今天会餐外,食堂还可以熬点油存起来,慢慢吃,这可让大家开心死了! 三家老同志忙碌完后,陆续都把自己家应该上交的那一半猪肉交到了食堂。连队的干部战士们也完成了对环境卫生的大清扫,就候着食堂会餐的哨子吹响了。 忽然,一个平日里就少言寡语的老同志,气呼呼的来找到文书说:“文书,我们按规定老老实实的给连队上交猪肉。你现在去看看,×××上交的猪肉象什么样子。他是干部党员,我们也向他学习了嗄。”噫!今天就等候欢欢喜喜的会餐了,又出什么状况了? “你莫生气嘛。我们去看,去看就行了。”文书见他气得脸青面黑的模样,一边宽慰一边与他走进了厨房。 此时,已经有好几个知青在那里议论纷纷了。三半边猪肉已经摆在了大案板上。那老同志指着案板上的猪肉说:“这是我家交的,这是×××家交的。那半边就是他家的了。” 文书眼睛一扫,一样的半边猪肉没有什么不同嘛! “你看看这里,你看看这里!”老同志愤怒地指着前后两只猪脚的地方和脊背的地方。 啊哈!明白了,全明白了!两只猪爪子的地方都快变成俩大窟窿了,脊背上从头至尾最肥的那一溜全没了。 一个知青指着猪脖子的地方;“你看这里!” 啊!猪脖子完全没有了。 他奶奶的,有这样上交的吗?文书光火了:“司务长呢?” “刚才还在这里,后来就骑单车出去了。”有知青答到。 “我们就看你们咋个办了,要不,我们也象他那样整。”说完,这个老同志气呼呼的离开了炊事班。 咋办?向连长汇报吧。 当时这文书也是脑子进水了,他也不想想,人家老同志凭什么来找你呀,你就一个拿钱一样多干活最少的家伙。人家老同志肯定是先找了连长、指导员了,他们都没办法解决才来找的你。你就是一只出头的鸟,一把随时都可以打响的火药枪。最最典型的“港都”(傻瓜)一个! 刚跨进连长家的门,就被连长一句话给堵上了:“你来干什么,有什么事情?” 这口气不对嘛!文书还没把事情说个一二三,连长发火了:“我知道了,这是太不象话了。” “怎么办呢?”文书问到。 “你问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连长突然吼道。 文书心里鬼火怒了:“又不是我在杀猪,你对我吼个屁呀!” 转身来到指导员这里。指导员俩眼瞪得象牛铃铛似的,气得说不出话来。文书见此情况犯浑了:“指导员,××身为党员、干部竟做出这种事情来。不能就这样算了,大家不服的呀!”说完气呼呼地离开了指导员家。 此刻的文书,一股大路不平旁人来闯的江湖豪气直冲脑门。他冲进食堂指着两个看热闹的上海知青道:“你,去把那个大盆子拿过来,把老×家的肉装上。你,把大秤扛上,跟我一块到他家里去。” 于是,三个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进了副指导员的家。 “老×,你交到食堂的猪肉不对头,你看怎么办?” 副指导员眼睛一瞪:“我有哪样不对头了?” 文书指着抬进他家的猪肉说:“你自己看看,另外两家老同志同样也给食堂上交了猪肉,哪象你这个样子。你是连领导,要有个领导的样子嘛。” 他双手叉腰,脸红脖子粗的答到:“我哪样了?用得着你来教训我?你管得着我吗?”此时,他家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 文书心里明白:因为他大小是个连队领导,大家不敢公开批评他,害怕以后被报复。现在大家看热闹,就是要看究竟是邪不压正呢?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见副指导员如此态度,文书的火爆脾气被点燃了,他心里暗想:“你奶奶个厢的,老子给你台阶下你却偏要往上爬。现在已经不是肉的问题了,是人格的较量了。你可以不要脸,但老子今天要定了。” 他猛然一喝道:“把他所有的肉放在这盆里来重新称。称完以后平均分,各一半。”随同的两个知青不由分说冲上去就开始抬他家的猪肉。 动手间,文书看见了原本应该长在上交猪肉背上的那一长块肥膘肉了。 “慢。”大家停了下来。 他走过去,拿起这一长条肉来,对着围观的人们晃晃,引来纷纷的诧异。又回过头来对着副指导员晃晃:“给我称,有多重?”称后重量为6斤多。门外立即引起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和指责声。 这一阵骚动,把他家的两个小孩儿吓得哇哇大哭,大家的指责已让他无声、无语、无地自容了。但另两个知青的架式是一定要算总帐,按规定平分一半才罢休。 望着眼前哭泣着的孩子和背对着大家蹲在地上的副指导员,文书忽然软了心肠,唉!收场吧! 文书把那条硕大的肥肉扔进大盆子里挥挥手道:“走吧。” 那两个知青不甘心的指着那硕大的前蹄后腿和连着整个脖子的猪头。 文书摇摇头,低声的说了句:“算逑了。” 抬着猪肉往炊事班去,那俩孩子的哭声绕在耳边久久没有散去。 文书又回过头去对那位很不服气的那位老同志,一阵的细语安抚,猪肉风波就此结束。 下午,文书和连长打了个照面,连长喊着文书的名字对他说;“×××,你他娘的还真敢干。你自己好好地想想这件事情。”然后就不搭理他了。 这个春节里,大家分到的肉是可以多吃两顿的了。但文书心里总觉得有种堵塞的感觉。 连长的话是话里有话呀,不管怎么说,老×是连队的副指导员,好歹是连队干部。要纠正他的行为也应该是私下解决。如此打上门去的做法,岂不是扫尽了所有连队干部的脸面。你让老×在全连干部战士面前丢尽了脸面,今后他便与你结下了不解的疙瘩了。 其实,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的,当还是云遮雾罩不明朗的时候,真会有种不知所措的惶恐与不安。可一旦想透了,就会觉得有主张有底气了。 此时的文书就是这样的一种状态:管他娘的,反正就这样了。这事从头至尾我没有一点儿错。今后要和我过不去要整我,也别怪我不客气。 在后来的相当一段时间里,文书与副指导员之间嗑嗑碰碰的事常有发生。虽不是什么大的事情,但常闹别扭总是很烦人的。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隔阂,就会变得非常的小气而且很敏感,并时刻相互提防着。只要有了可煞对方锐气的机会,那便会尽其善用。 上午,已经是九点多钟了。连队里除了两三个请病假在家的病号外,其他的人都上山干活去了。一个病号知青急匆匆的来找文书:“你快点去看一下,我们这里有反革命大字报!” 嗯?两人来到现场,土坯垒成的墙上贴着几张大批判内容的大字报。那年月文革流毒不仅仅侵蚀着人们的思想意识,还翻云覆雨的搅乱着人们的正常思维。今天批判“读书无用论”,明天又批判“读书做官论”。一会儿嘛“批林批孔”,接着又马不停蹄的批什么“上山下乡镀金论”。反正是五花八门目不睱接劳神费力,所谓世界观和人性思维都处在一种混乱不清的旋涡中。 所谓政治思想先进,文化水平较高的人,必须迎合政治风向写一些有针对性的批判文章,以展示自己的积极态度和才华,为入团入党做政治上的铺垫。 非常有时代特征是,任何文章或是上级文件均有严格而统一的格式要求。顶头最上方,必须是先挑选一段对所写内容具有指导意义的毛泽东主席的一段原话,接下来才是文章的标题。 那个知青指着墙上的那张大字报说:“你念一下。” 文书看着大字报就念了起来:“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狠批……” “你再从头念,慢点念。”那个知青有点着急的打断了他,并强调要他慢点念。 文书放慢了语速:“毛主席语录,千万…要忘记阶段斗争。”“啊!”文书吃惊得把个“啊”字的发音使劲往天上翘了去。 那个“不”字溜到那里去了?再看一遍还是没有。这一字之差的含义真的有是天上地下之别啊! 第一个念头就是快看这是谁写的。最后的署名是他×××,就是副指导员。“我的天啊!”炊事员也来了,大家再看一遍头和尾确切无误!三个人六只眼,共同确定:这是反革命大字报,应该马上报告营部领导。 文书对发现的病号知青说:“你站在这里,别离开也不许任何人靠近。”他让炊事员把另外一个在家休息的人也叫来看看,也好多一个见证人。用行话来讲,就是先搞大了再说,反正他既是党员又是干部。 接下来就安排一个请病假的知青,骑上自行车去营部报案。并特地叮嘱他要先找保卫干事再找教导员。 没多大功夫教导员、组织干事、保卫干事都来了。几位领导仔细看清楚后,教导员烦躁了:“搞什么名堂,简直是扯淡!” 随即命令保卫干事和宣传干事:“把大字报揭下来。” 说完又指着文书:“马上派人去工地把×××给我叫回来,保卫干事一起去。” “是。”文书响亮的答应着立即予以落实。 途中,保卫干事低声的问文书:“这事情都有哪些人知道。”“所有在家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在说这是反革命大字报。”文书如实回答。 下午连队党支部成员和营里下来的干部专门就大字报事件开会讨论。并与当事人谈话。此事已在全连干部战士中引发轩然大波。由于副指导员平时在处理干群关系上做得比较差,很多的人都报以幸灾乐祸的态度,巴不得这次能教训他一下。 晚饭后,在教导员的主持下召开了全连大会。教导员首先发言定基调,对副指导员是上纲上线的一顿狠批,可就是没有“反革命”这三个字眼出现。顺带着把党支部也一块儿狠狠的剋了一顿。接着由当事人作书面检查,他声泪俱下的念着他的检讨书。其核心内容是;由于放松了学习,放松了思想改造,使得自己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今后一定要加强学习和思想改造,做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 检讨书念完后台下议论纷纷。一如他以往对待群众那样,大家认为他的检查不深刻,没有触及灵魂。也就是通不过的意思了。 指导员代表党支部发言:支部首先自我批评,然后对副指导员作了严厉的批评。接着由全连干部战士对当事人的检查发表意见。会场顿时沉寂下来谁也不说话了。 沉默的场面让教导员感觉很难堪。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副指导员的大字报就是一次笔误。根本就不存在他自己和教导员说的那样严重嘛。只怪他平时对大家太刻薄了,工作中总爱揪别人的小辮子,然后在连队大会上说三道四的影射别人,搞得知青很没面子。谁与他多辩几句,他就爱给别人上纲上线的指责,甚至端起领导的架式训诫别人。这次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套,而且是下了一个现行反革命的套。他是自己整自己大家看热闹。 一个上海知青发言了,他是副连长共产党员。一通官话的批评以后说道:“希望老×同志在今后的工作中,要象全连战士那样严格要求自己。要虚心地向战士们学习,改造自私自利的资产阶级世界观······”最后这几句算是大家都想说的了。 连长做总结;说了几句批评、讲了几句希望、再给几句鼓励。其实就是要大家给副指导员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大字报事件就此结束。吃哑巴亏的是老×,气得睡不着觉的也是老×。觉得扬眉吐气的是知青,觉得无聊透顶的也是知青。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