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1970年后,中专大专大学逐渐恢复招生。实行基层推荐,讲家庭出身,上级批准和学校复审相结合,从工农兵当中选拔进校,学生叫做“工农兵学员”。各地招生不同程度地存在“走后门”严重现象,各级干部滥用职权,违反规定比比皆是。 1973年夏秋季的一天中午,我正在知青小屋柴灶后烧火,炊煮简单的饭食。施朝忠是大队民兵营长,从大队部回家,特意路过知青屋,停顿下自行车,站在屋前狭窄的场地上,大嗓门响亮地叫唤几遍:"富民,你要上大学了。"着实激动人心,我两分钟马上弄明白上大学事由的来龙去脉。各大队推荐青年当工农兵学员,大队干部意向性点到了我的名字,施营长得风就是雨,八字没一撇就咋咋呼呼。这次是推荐上中专学校,他激情痛快地对我说可以上大学了,把中专统称大学了。哪有这么香甜的馅饼从天而降,消息喜出望外但没有炸晕我。我家的祖坟没有冒青烟,唱不出欢乐无谱的乐章。 中专入学门槛低,轮不到我大队沾边,公社的各路人马纷纷前去争取。象夏天久旱的田地,稀疏的雨点掉下来,无影无踪没了影。我吃了一只大大的空心圆子,施朝忠热烈奔放言之凿凿的大嗓音,当大补膏滋润在心,永久被定格,今生今世不会忘怀。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有梦想有精神支撑才能够坚持在乡下生活。 1974年7月下旬,又有学员的指标,大队干部开会时带上这件事商讨,要求有意向的人可以报名。我得知消息后,急不可耐地报了名。 一队沈美英,是同大队里许多1972年高中毕业的本地青年,两年务农期已经到,这点符合条件,个人表现不怎样。由父辈的社会关系和威望笼罩着,她的舅舅,是公社商贸系统工作多年的干部,公社党委委员。表姐是大队妇女主任,表姐夫在部队里是营连级军官。她是大队被推荐人之一。另一个被推荐人是我,心里有点受宠若惊和得意忘形。 上旬收玉米、挑化肥、挑秧、拉纤送船、拔水草等,焦急等待大队里落实推荐的消息。天气炎热,农活频繁,正值立秋季节。盼望的心情十分煎灼难熬。有天下午大队推荐评议组到我队,召开部分男女社员座谈会,听取群众意见,队里人对我的反映很好。 8月10日下午,去大队开民兵排长工作会,得知大队定下推荐沈美英到公社。我怅然若失,知道今年机会擦肩而过了。这次推荐工农兵学员,我成为候备者,虽然大所失望,但是激起了内心的欲望,想到大队里这么多青年,我能够脱颖而出,有种死灰复燃的感觉,有念头争取明年再被推荐。在乡下,没有其他门路,招工无门,只能走招生一条独木桥。 社会关系、人际关系是人们共同生活劳动过程中,彼此结成的相互的关系,无可厚非。要允许和承认有人脉资源,只能你有,别人就不能有?只能你找人找关系开后门,别人更上一层楼就不行?平心静气想想开,地方上历来行这一套,社会上广泛流行,找关系很吃香,没有广泛关系的家庭和人是困窘的。文革是极左年代,发展到中后期,任人唯亲歪门邪道泛滥成灾。谁的关系强大谁就上,谁的人生运气好谁就去,当时生存的铁律。 北京知青郭曾珍,68届初中生,69年5月靠友来到五队,拜了大队党支书季敦华为干爹,郭姑娘在他们家同吃同住,称心满意。北京姑娘在如东乡下引人侧目,说北京话足以看出与众不同。第一届的如东县知青代表会有份,推荐为72年的工农兵大学生优先录取,扑伦扑伦远走高飞,到院校镀金去了。高干的子女总归比平民子女机会优先,有着强力的上中层社会关系。 公社二十个大队,加上附属系统,每年县里拨下大中专十几个名额,有实力关系的就顺利出局,优胜劣汰。沈美英1974年秋季幸运地推荐上工农兵学员,一片锦绣前程。名额每个大队轮流转,今年你们占先,明年基本轮空,其他大队也需要撒撒名额。上学机遇是个人的素质和印象,大队委推荐,靠基层座谈会的反映,公社里的形式做好了,县里审核大部分通过。有适量的变通情况,靠关系方方面面疏通,老母鸡变成鸭子,移花接木开后门是常态。 时光如梭,又到了一年一度招生工农兵学员的日子。1975年的7月,大队老花头又推荐工农兵学员侯选人。众人有目共睹,我在队里种田吃苦耐劳,农村活样样都干。小学中学里把我邀去当典型作秀,邀请去宣讲。在生产队里是民兵排长,学习辅导员,要培养做会计,大队里是团支部委员,文娱宣传队成员。大队有上海和掘港县城的男女知青近二十人,二三十岁,很多人迫切地需要谈婚论嫁,相继找对象定亲,或者待在镇上家里,做临时工。我在干部群众中,口碑不错,貌似扎根派,内心是飞鸽派,无时无刻向往飞上蓝天白云。年龄越往上越迫切想招工招生,心情十分苦闷悲观彷徨,与大龄女子急切地想找对象心境相似。 上午,大队派徐桂英、姜晓红来队里开被推荐人的座谈会,到会几个男女社员把我说的没有缺点,对我反映极好,评价非常高。西宅上的严顺发是大队副支书,晚上到我家来串门,聊天中告知大队搞了两个人的政审材料,其中我的材料作为首要目标,将推荐到公社。张德标现任四队会计,他的材料作为预备的。我这时喜不自禁,心情极为振奋,激动万分。 次日早上与几个男社员为生产队里买蕃芋藤,骑车到公社集市,刚刚和大家喝过半斤陈酒。上午八点多听到被推荐人进行体检,就径自去了公社医院。两个医生都熟识,二哥管平是赤脚医生,与他们是同行,说说笑笑就过了关。幸亏知道大队首推我,理直气壮地参加了。 下午,由公社中学校的老师给大家口试数理化基本知识,口试生产实践知识,笔试了几题。我的成绩占中上游,没有准备就直接应考,实践经验还可以。数理化基本知识属于中上游。外语没有口试笔试。 文革中的文化水平是那么的低下,工农兵学员候选人的知识一败涂地,简直作孽。清晰地记得,给在场的每位测试一题:雷阵雨天气时,天空发生了雷鸣电闪,是闪电先发生?还是雷鸣先发生?还是闪电打雷一起同时发生?众人洋相百出。我在小时候阅读"十万为什么"书籍,知道答案。物理简单测试:一辆拖拉机装载着一吨货物,另一辆空载,遇到有紧急情况要立即刹车,哪辆拖拉机的惯性大?数学口试,问到勾股定理,也是简单的三角函数关系,和乡下造房子的椽子与梁的比列关系,勾三股四弦五。老实话,我没有学过,只能生自己气,闷闷不乐。 7月15日夜雨一停,凌晨时送管平到掘港汽车站,他坐车回岔河镇上课。我赶回家吃早饭,火急火燎再赶往公社中学考作文。上午考作文开卷考试,题目自选,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后,自觉地向资产阶级法权挑战,实行两个彻底决裂,写自己本人的两三事。二十七名推荐生,我第一个交卷,评分不错。很多人交半白卷,写不出什么来,有些人未到场。下午政治口试,谈学习体会,认识等,毫无准备的。下午进行口试又是中游。自己感觉到综合总评分应占中上游,文化底蕴比我差劲的有很多人,有点沾沾自喜。 得知候备者花名册中百分之十三为初中生,百分之八十七为高中生。我学历是初中,年龄略大,失去了优势。其中三名新上任的党支部副书记,八名团支部正副书记,十名党员。由于综合性,公社、县里没有后台支持,大队两年只能轮到一个名额,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会落选。 被推荐人送到公社以后筛选,果真如此,我落选了。虽有思想准备,仍然有巨大失落和惆怅。南边紧邻的三大队,大队党支书姓管,他儿子是管永春,在本公社读小学读初中,上县中,高中毕业。原来去年可以上工农兵大学的,被另外一个人优先顶包去了。所以公社招生的老师们直率地表达:“今年该你出去了。”管永春已经入了党,在掘港镇油米厂做临时工,人不在大队里干活,却占用名额,怪事多见不怪。被推荐两年,终于水到渠成。当时我在场亲耳听到,看到老师们和他十分熟悉,和他父亲都是乡里乡亲,同学校友。地区、县、公社、队里得力干部的子女,入党、上学、做工都会网开一面。 时间相隔一个半月后,公社召开了知青及下放居民的会议,适龄青年大招工拉开序幕。到会的人多,遇到一些熟悉的老知青,十分亲切和高兴。和我一起被推荐工农兵学员的七大队吴健,她热情地告诉我一个振奋人心消息:"二大队管富民,三大队管永春,七大队吴健,十六大队某某某,九大队周建华,五人推荐初试成绩是最优良的。"无实际用途的好消息,机会已经逆向而过。 在船厂工作中,一位同事曾经是乡下大队党支部书记,初中生推荐上了两年大专,文化修养文化常识仍然十分粗浅。有一次三人从宁波镇海,乘坐装煤轮船,航海来到秦皇岛,一起出差勘验修船工程。回来弯道路经北京,去游玩故宫时,我们指着午门戏谑问他,城门上方两个字读什么,他圆眼一扫,脱口而出:“牛门”。竟然对午门没有一星半点常识概念。我们笑翻了。 几次大队推荐工农兵学员,成为候备者,是我知青年代的重大事件。回忆起来就像五色花,有快乐的,有香甜的,有梦幻的、有惆怅的,有苦涩的。 作者简历:管富民,1969年3月投亲到江苏省如东县同甸公社插队。1975年底招工进交通部南通船厂。2012年9月南通中远钢结构公司退休,回沪定居。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