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 本文根据武汉某三甲医院呼吸内科住院医师牛牛妈口述整理。牛牛妈所在的医院虽然不是新冠病毒肺炎的定点收治医院,但从去年年底至今,呼吸内科从最初大的一个病区扩展到四个病区,一直超载运行。有的人是自己走进来的,离开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见家人最后一面;有的人对这个世界充满热情和眷念,在生命最后几分钟还在视频……每一个故事,都让人满含泪水,每一个生命,都值得我们铭记。从绝望到希望,那些和牛牛妈插肩而过的生命,是此刻最真实的人世间。) 一 今时今日,疫情发源地“华南海鲜市场”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存在。就说我本人,其实也收治过跟华南海鲜市场有关的新冠病毒肺炎患者。 病人是位40多岁的中年女性,首先是她老公到华南海鲜市场买了一袋螃蟹,买螃蟹的过程中,他在市场里还转了一圈,可以说走了很长时间吧,年前采办年货嘛,在里面挑挑拣拣啥的。回来之后,她老公没有任何症状,也没有发病。 但是,这位家庭主妇接手了这袋螃蟹之后就开始发烧了,而且病情越来越重。 门诊做了CT,我和同事根据影像特征判断她高度疑似新冠病毒肺炎,就这样收到了我所在的病区。ps,她是我最初接诊的4个重症感染患者之一。 我当时就觉得疑窦重重——这个患者没有去过华南海鲜市场,她是怎么被感染上的呢?而她老公虽然去过华南,但却并没有感染……然后我就想到,不一定是一定要到华南海鲜市场才会染病,有可能接触会传染。她老公可能就是那种免疫力很强的人,就没有发病,但是他把病毒携带回家,传给了他老婆。 那是在什么时候呢?才1月10号左右!官方的渠道还在强调没有证据证明病毒会人传人,所以我们只是对患者本人采取了隔离和治疗措施,没有特别地让她老公去隔离啥的。 说回这个病人,因为比较年轻,体质还可以,没有什么基础病,平常都在家做体力活的,加上心态比较放松,所以她在治疗过程中病情进展较慢,治疗效果也比较好。第一次核酸检测阴性,第二次检测呈阳性。既然确诊了,所以成功地转到了金银潭医院。 整个过程中,她老公一直关注华南海鲜的信息,特别地焦虑。他老在问我为什么他老婆得病他不会得病,他自己为什么还没得病啥的,天天问这个为什么。我也就一直跟他保持着沟通交流。所以我也知道他到现在为止也是一直没发病。 我相信,如果他发病,他第一时间会给我打电话,因为他有我的手机号的。 二 再来讲一个广场舞大妈。 大妈其实就住医院隔壁小区,我还记得她当时来的时候是自己走过来的,症状不算很严重的那种,氧饱和度身体体征都稳定,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她的胸部CT。 CT出来显示全肺累及,但还不是白肺,而是那种很淡的云雾状的磨玻璃影。我当时很重视这个病例,因为这个疾病的特点就是症状跟体征的不一致。 我第一时间跟她谈病重,给她把监护都上上去,可她还是觉得自己有点闷,有点憋。可能是对这个疾病的认识度非常有限,大妈每天几乎24小时不停地玩手机。怎么说呢,就是跟家人视频啊,跟自己广场舞的舞伴儿们聊天,干这些事儿。 我因为了解这个疾病,我就在她住院的第三天,赶紧安排复查了个CT。妈呀!这一复查,肺基本上全白了。当时我看监护仪她的氧饱和度能够坚持到最高93左右,但是一动就会掉下去,所以我就赶紧跟她家人打电话告病危,然后她的老伴来了。 老头来了就说你们尽一切可能地救她吧,她一辈子从来没住过院,她刚刚还在外面跳广场舞,结果就这样发烧就得病。我们都觉得不可能,她怎么这么好的体质都会得病,不太接受这个现实。 她唯一的女儿在境外,当时办不了签证回不了武汉,天天听我们跟她电话沟通病情。我跟家属说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病进展会非常快,很多病人能扛过来,很多病人不明原因的就会突然加重,该用的药我们都会去用,该做的抢救我们都会去做,但有时候就是没办法。 大概是在住院第4天吧,大妈的氧饱和度急剧下降,我就安抚说你不要整天拿手机跟家人跟朋友视频聊天了,这会耗氧。但是她不听,感觉大妈是那种特别热心,也特别特别需要周围人关注的那种性格,不管什么事情,她都会想着跟身边联系的好友通知一声。 从住进来开始大妈就不要听医生,依从性很差。导尿管上完之后,几分钟她就拔掉,受不了任何的痛苦。让她吃东西,喝水干啥她不愿意,她要视频聊天,要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她的老公跟我说她平时也是,碰到事情自己焦虑,然后把家人也搞焦虑。我很理解她,本来病也很重,从来没得过病的人肯定是很恐慌的。但是我跟她用的抗焦虑治疗也完全无效。 住院第5天,大妈的血氧饱和度垮到了50,一天之内就从大概80几掉到了50。我觉得情况很不妙,我就跟她家人通通打电话,告病危。这个病人一直到最后抢救,我都是从头到尾站在她旁边的。 在生命最后的那几分钟,大妈还在视频,还在视频。 我记得她是下午两点钟走的,之前她还在和她老公视频,监护仪上所有的指标都不好,血压往下掉,心率也在往下掉。我就知道她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也就是上海中山医院重症医学科副主任钟鸣说的”炎症因子风暴“阶段,之后马上就是多脏衰。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干预啊,等她大概视频完,没过多长时间,手机从手中啪地坠到地上,大妈就这样在我面前,走了。 那种绝望和无助,深深地打击着我,病人走了,我失声痛哭…… 我只记得那时候钟南山院士还没到武汉,那时候,整个世界还在一片祥和,很多同事还在“裸奔”。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