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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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大荒过春节

时间:2019-02-07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杨立伟 点击:
1978年春节,我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6师68团16连担任连队指导员,带领30多个知青度过了一个春节。 那时,我刚满20周岁。 元旦过后,大批知青开始离开连队踏上探家旅途。场部只有两台大客车,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运力,上千名知青在场部一等就是10多天,我们连的
 

1978年春节,我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6师68团16连担任连队指导员,带领30多个知青度过了一个春节。 那时,我刚满20周岁。

元旦过后,大批知青开始离开连队踏上探家旅途。场部只有两台大客车,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运力,上千名知青在场部一等就是10多天,我们连的一群齐齐哈尔知青在场部期间就把随身带的一点路费全部花光了。抚远县的大客车路过我们团时干脆就不停车,急了眼的知青们把旅行包一个挨着一个地摆在公路上,每人手里拿着两块砖头冲着开过来的客车发狠,意思很明显:我们要上车,你要敢不停下,砖头就会飞上去砸碎挡风玻璃!可抚远县这两天一趟的客车,就是管够让你往上挤,又能拉几个人呢,根本不解决问题。最后场里狠狠心出了10多辆解放牌大货车,拉上个帆布棚子,把这些知青全部送到师部和福利屯火车站。这么冷的天,在这种车上坐10个小时,人非冻死不可,为什么冻不死呢?因为人太多,一个挤一个,互相可以用体温取暖!想起我前年第一次探亲回来从哈尔滨到连队走了9天,当时已经觉得够难的了,现在看我还是满幸运的呢!


 
全连只剩下30多个知青,我是唯一的执政官,连长已正式调走了,新连长还未上任,只有我带着这几十个人过年。
 
春节前场里召开最后一次干部会,我去参加。走前司务长常文友和我商量过年分猪肉的事。去年冬天畜牧排养的老母猪下了几窝小猪,因为猪号条件太差,他们把这些小猪分送到各老职工家,养得还挺好。全场都来买我们的这些小仔猪,仔猪成了连干部送人情的礼物,结果到年底,自己连一口肥猪都没有剩下。今年春节,上级有要求,全国人民每人都要吃上猪肉,可我们没有肥猪,只好杀一口淘汰母猪了。我让常文友安排杀这口猪,按全连留下的人平均分配,我再去场里反映一下,看能不能弄回来点肉来。
 
场部乱糟糟的,知青们忙着回家探亲,安了家的忙着准备年货,干部会纯是走形式。但会议的最后一天,最后一项内容,却开出点"意思"来了。

何副场长主持会,这最后一项内容是了解各连肥猪情况,给没有肥猪的连队调配猪肉。本来会前各连已报了表,但何副场长非要在大会上把这些情况亮亮相。最有意思的是他那段讲话:
 
"有的连队,一年到头,一口肥猪都没养住。现在厚着脸皮到场里要肉,连队干部年纪轻轻,官不大,架子不小,自以为了不起,你算什么?连口猪都没有,都这样场里哪来的猪。我倒要看看,谁想要猪肉,站起来跟大家说说。你要是好意思,站起来,我就给你猪肉,要是不好意思,就回去好好寻思寻思,明年怎么办!"
 
去年我们连的工作是不怎么样,所以场里才派了工作队,调走了连长,改组了班子。畜牧工作不是我主抓,但我此次来开会,已单独找过何副场长,反映了情况,也提出了需要支援,明年的工作计划也报上了。但他在会上分明是狠狠敲我一下,让我难堪嘛。我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他这么讨厌我,说出话来连讥讽带挖苦,为点猪肉我犯得着吗?各连的干部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小声说:"讲得这么难听,谁好意思站出来呀。""不站出来就不给猪肉呗!"
 
我涨红了脸,半响想不起该怎么办。要是只为了自己吃肉,我是死活不会站起来的,但是全连知青加上老职工和家属还有百十号人呢,总不能因为我脸皮薄,大家都吃不到肉吧。
 
正寻思着,何副场长又说:"怎么的,会底下不是挺能讲的吗?怎么到这儿不敢说啦,有种的站起来呀!"


 
我咬咬牙,站了起来,说:"我是16连的,我们连去年没搞好,仔猪都买给了别人,自己一口肥猪也没养下,我们连的干部要负责,我本人也有责任。但现在连队班子已经改组,连长已经调走,新任连长还未到任,我是唯一的执政官,我代表我们去年的连队领导班子向场里做检讨,工作没做好。但我们连现在还有知青,老职工和家属100多人没有猪肉吃,希望场里给些支持,明年我们努力把工作做好,再不向上级伸手,争取做出贡献来!"
 
说完了我就坐下了,只觉得脸上发烧,耳朵里“嗡嗡”响。何副场长又说了些什么,大伙议论些什么,我一点也没听见。有人告诉我,给我们连调了一头半猪。
 
虽然受了点气,厚了一次脸皮,总算带回了猪肉,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反正大伙过年能吃上肉了,这气总算没白受哇!
 
拉着猪肉回到连队,刚下车就围上一群知青,七嘴八舌地说:"指导员,完了,这回过年算是吃不上肉了!"我急问怎么回事。

大伙说:"那帮老职工也真不是东西,根本不管咱青年的死活,常文友也熊,一口老母猪都叫他们分光了,连根毛都没给咱们留!"我走进连部,常文友垂头丧气地走进来,我问他:"怎么搞的?"他吭哧半天才说:"在猪号刚杀完猪,老职工就都来了,这个要肘子,那个要下水,有的要排骨,有的要腰盘,哪个给少了都不干。就这样一口猪分分就没了……"
 
"这边还有30多个青年呢,你呢?我呢?拿什么过年,你分之前先留下一块呀!"我气恼地说,"这帮老家伙,也是真不管小青年的死活!"想想真挺来气。一帮到连部听消息的知青见我这样说,一个个就象泄了气的皮球,"完了,这回别过年了,喝西北风吧。"
 
"喝西北风?哈哈,哪能呢?咱还用吃老母猪肉过年吗?咱从团里要来猪肉了,一口半猪!让那些老帮子吃老母猪去吧,咱们吃好猪肉,30多人吃这一口半猪,咱们可以从初一吃到十五,天天吃肉,怎么样?"我得意洋洋地说。话音未落,屋里屋外已是一片欢呼声。


 

老职工们耳朵真长,听说我要来了猪肉,三五成群地从老点跑过来找常文友要分肉。常文友说:"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们把老母猪分光了,指导员火了,说这回调来的猪肉一斤也不分给你们,全留着青年过年吃,想要分肉哇,你们找指导员去说吧!"老家伙们知道我的脾气,转来转去不敢进连部,最后推选了老马,老常几个岁数大些的,平日里与我关系比较好的人来找我求情。他们来找我时那付表情就不用提了。我对老马没好气地说:"我对你一向很尊重,我常说,你们的工龄都大过我的年龄,可是,这次你们干的也太不带劲了,给我们这30几口子人一斤肉也没留。就你们知道过年吃肉,我们喝西北风呀?这是我要回肉来了,要是没要来呢?"老马陪着笑脸说:"指导员,瞧你把我们说的,我们只想着分到自己那份猪肉,还以为给小青年的都留下了呢。再说,就是你没要回来,我们还能看着这帮小青年们吃不上饺子?再说,我们分的那叫什么肉哇,是3年的老母猪,煮一宿都咬不动,怎么着你也再分给我们一点好肉过年呀!"
 
我绷着脸,听他们说够了,最后我叫通信员把常文友找来,对他说:"老职工们已做了检讨,咱有这么多肥猪肉,反正也吃不了,给他们分点吧。给他们半口猪,咱别跟他们一样,不能光顾自己吃好肉,让老同志们吃老母猪肉过年啊。"老职工们似乎还不满足,但也无话可说,分猪肉的事就这样定了。
 
大年三十那天,我一早就跑到炊事班,设计了10多个菜。主料无非是猪肉,白菜,萝卜,土豆,但有肉就好做菜。再有就是准备肉馅和面,发到各排包饺子。我让通信员小杨到老点挨家通知老职工,下午3点请他们过来会餐。

在食堂忙乎了一天,下午3点准备开饭,可是老职工们一个也没来。等到快4点了,我说:"不等了,开饭吧!"和过去的几次新年,春节会餐一样,我带着炊事班,抬着饭菜到各个宿舍。知青们把饭盒,碗等都摆好,按人头我来亲自给一勺勺打菜,各排又分了一些北大荒白酒。因为只剩下30多人,所以会餐实际上就分成男,女两个群体。我轮流到各个宿舍去敬酒。
 
一年到头,正是举家团圆之时,这30多个知青都是休过探亲假的或请过事假的,所以没有回家,但真正坐在这里吃饭的时候,思乡之情自不用说。再喝上点酒,便情不自禁,大家吃呀,喝呀,说呀,闹呀。平日里知青们都有些怕我,这时大家坐在一起,少了许多距离感,加上我调来了猪肉,给大家出了一口老职工分光老母猪的气,觉得还是挺有依仗似的,喝着酒大家也和我拉家常,开玩笑,劝酒,我也喝了不少。知青之间也打打闹闹,平日里有些思想隔阂的,现在也一起说说痛快了许多。菜越吃越少,酒越喝越多。男的喝多了就闹,女的喝够了就唱,集体唱《松花江上》,唱到“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时格外动情,唱了一遍又一遍。歌声传到男宿舍。男知青也一起唱,每个人都唱得眼泪汪汪的,实在唱不动了,就开始哭,越哭声越大,由单个人独自哭泣,变成了集体的大合哭!我各个宿舍跑来跑去的劝说,一直闹到半夜才逐渐安定下来。
 
回到连部,统计员张明和通信员小杨劝我早些休息。我也实在困乏得不行,但一时还睡不着,又点上烟吸着,回想着到北大荒来这几年的一幕一幕,想现在哈尔滨家中的亲人,想今后的打算……夜半更深,已近午夜,各宿舍已是一片寂静。我忽然心中来气:我也不过是刚满20岁,跟他们年龄相差不多,还有不少人比我大呢,凭什么我从早到晚操他们的心,给他们要猪肉,做菜,做饭。他们哭了,烦了,想家了,我还要劝他们,哄他们?我也有心事,我也有家有父母亲人,我想家跟谁去说去,谁来哄我呀?


我问张明和小杨:"他们都睡觉了吗?"张明跑出去看看,回来说:"睡了,都闹够了,闹困了。"我说:"他们闹够了,该我闹了,把鞭炮拿出来!"张明和小杨把铺下一大盘"十响一咕咚"弄出来,这是头几天从场部买回来的。我看看表,马上就到12点了,我说:"12点整,你俩把这串炮点着扔到2排宿舍里去!"他俩互相看看,说:"我们可不敢,那帮家伙还不得揍我们!"我说:"没事,就说是我放的。"说着话就到12点了,他俩壮着胆拿着鞭炮摸到2排宿舍门口,点着了炮打开门扔进屋里,然后关上门撒腿就跑。只听屋里"噼里啪啦--咣!噼里啪啦---!咣……"一连串巨响,足足炸了几分钟!然后门开了,伴随着浓烟滚滚而出的是一片叫骂声:"操他妈的,是谁呀,半夜三更想炸死我们啊!"我站在连部门口大声吼道:"操你们姥姥,是我呀,你们闹够了?闹困了?你们想睡觉?我他妈的叫你们闹得睡不着了,想跟你们玩玩!都起来,过年了,都起来!有种的接着闹!"屋里的人听出是我的声音,不敢骂了,有哀求声:"指导员哪,饶了我们吧,太困了!""不行,起来过年,现在该我闹了,不起来?我还有炮哪,要不要再来一串?""哎呀千万别来,这烟非呛死几个不可!""好啦,看你们态度还不错,今晚饶了你们,谁敢再闹,决不客气!""不敢了不敢了,让我们睡觉吧。"我得意洋洋地回到连部,张明和小杨正吃吃地窃笑呢,我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1978年春节的大年三十,就是这样在北大荒度过的!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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