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尽管地处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的大巴山腹地，但来自大城市、多少有些见识的知青们当时已经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命运即将改变，返城是迟早的事”，故心中的那一份忐忑和兴奋自不言而喻，聊着聊着，乡愁竟像故乡山城冬末的浓雾，弥漫整个心空。心事浩茫连广宇，我们三个女知青便不约而同地唱起与心事合拍的苏联歌曲《灯光》：“前线光荣的大家庭迎接这青年，到处都是同志，到处是朋友；可是他总也忘不掉那熟悉的街道，那儿有可爱的姑娘，和亲爱的灯光……”正唱在兴头上，忽见洞开的宿舍窗户钻进一个人头：“唱的什么歌？这么好听？”定睛一看，原来是公社武装部部长。 那时“四人帮”刚刚倒台，唱“苏修”歌曲还是一件让人忌讳的事，见部长大人发问，我们竟面面相觑。幸好年龄最小且是红二代的小寇反应快，当即笑着接腔道：“当然是革命歌曲啰，不然，哪有这么好听？”“那倒也是……”部长大人挥挥手、哼着“戴花要戴大红花”转身离去，悬在我们嗓子眼的那颗心方才“尘埃落定”。 真正把握住家乡城市“亲爱的灯光”，已是两年之后。 1979年5月，拽着上千万知青大返城的尾巴，我和同年下乡的先生带着10岁的儿子回到了家乡山城。尽管生于斯长于斯，但在偏僻大山里蛰居十四年，蓦然回到现代文明之中，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走在大街上竟恍恍惚惚、迷迷离离，就像在做梦一样：“真的？假的？” 而感受最强烈的，莫过于久违的城市灯光。想想，低矮的农村土坯房里，入夜，一盏如豆的油灯忽明忽暗、时燃时灭，斯时兜里羞涩，十数里赶场买回的一点灯油还得省着用……实在想看书了（当时通过各种渠道找来的“禁”书，如《苦菜花》、《青年近卫军》、手抄本《第二次握手》等等），便坐在火塘边，就着跳跃不定的火苗到书中的世界去遨游。后来有了煤油灯、当民小教师每月又有了固定的二十元工资，于是，我们和儿子晚间看书的时间才得以稍稍拓宽。那时候，最想念的就是“亲爱的灯光”：“什么时候，能有大把大把的灯光供我们读书挥霍？”其实，咱们知青屋的灯光在当时、当地也算得是“大山里的明灯”一枝独秀了——望望窗外，山里山外均是一片漆黑，为省灯油，山民们吃过晚饭，若无什么特殊事情，一般都早早灭灯上床睡觉了…… 久居暗夜的人最向往光明，故而返城的当晚，我特地上街悠逛，以悉心阅读“亲爱的灯光”。遍植法国梧桐的大街两旁，华灯绽放，照得街道洁净如洗、明亮如昼，摇摇曳曳的灯影使行人脸上的微笑闪烁生辉，好似镀上了一层参差不齐的阳光。因景生情，我不禁想起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诗中所描绘的那点着无数街灯的美丽的天上人间……似梦非梦之中，提起的脚竟不由自主地轻轻放下，只恐把这铺陈在街道上的一地银白踏裂、踩碎。其实，七十年代未的家乡，路灯远没有今日明亮，但在我这样刚从“油灯开花一点明”的山歌子里穿越而来的人眼里，却无疑是最炫最酷的光景！ 拥有了这不算大把、但却能紧握在自己手里的“亲爱的灯光”，我们一家三口都迅速进入读书模式——除了成为图书馆、新华书店的常客之外，还搭“晚班车”或“早班车”进入无形或有形的学校读书学习、以不辜负在握的命运和“亲爱的灯光”。先生参加全国法律专业自考，白天去工厂上班、晚上在灯下苦读，三年后26科全部考过关（本可以只考23科）、获得法律专业大专文凭；斯时已在区商业学校任教的我，则利用周日和寒暑假时间参加某师范学院的在职函授学习，五年后也获得该校中文函授专业的本科文凭。如果说35、36岁才得以深造的我们是搭“晚班车”，那9岁考上初中、14岁考上大学的儿子则就是搭“早班车”了。其实当时孩子太小，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至少从那些开禁的浩翰如海的书籍中感知：“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别处的灯光……” 时光荏苒，转眼就是三、四十年。托改革开放的福，也托已任外企高管的儿子的福，这之间我走南闯北、漂洋过海，曾阅过无数的灯光——上海南京路的霓虹灯光，让人读出“中华商业第一街”的国际元素和海派风情；香港维多利亚港节日的三维灯光，让人读出“东方之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不眠的灯光，让人读出“珍惜今天，刻苦努力”的地球村学子的求真精神；澳洲悉尼歌剧院的音乐灯光，让人读出“袋鼠之邦”的多元文化和浪漫情怀……然而，读来读去，却总也没读出我们当年从大巴山返城时所阅灯光的那一份“亲爱”？！ 前一段，我们三个己到古稀或快到古稀的女知青多年后再次相聚，坐在灯光明亮、舒适宽敞的客厅里，说起当年唱《灯光》的往事恍然若梦，于是大家又不约而同地拾起那支未唱完的歌：“……胜利时，他将会得到他期待的一切，和那永远明亮的金黄色的灯光！”歌声如灯闪耀，蓦然照亮我心中那一阙尚未解读的“如梦令”——除了“亲不亲，家乡灯”的缘故之外，恐怕主要还是因为时代变迁、命运巨变所引起的心理折射，大写了家乡灯光那一份永不熄灭的“亲爱”！  作者近影 作者简历：重庆籍，现长居上海。1965年从重庆到四川省南江县插队落户，1979年从南江返城回到重庆，在百货公司当过售货员，在商业学校教过书。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悉尼华人作家协会会员，曾获重庆市第一届文学奖。 新鲜早世界FM电台《亲爱的灯光》地址链接（复制地址链接，涂黑后，选择“打开链接”或者“复制”粘贴到地址栏打开）： http://www.xxzsjfm.com/index.php?g=App&m=Index&a=index&pagetype=Productshow&pid=17808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