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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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下河纪事(下)

时间:2018-12-05来源:大佬吴 作者:吴建宁 点击:
今晚邻村大李庄放电影。这消息不径而走,大家听说后都很兴奋。到下午时庄子上各个队的社员都无心干活了,巴望着太阳早点落下去。我们干脆提早收工,匆匆回家,赶紧挑水、淘米、点火做饭,今晚要烧干饭,因为来回要走十几里路呢。就着一点腌菜吃完饭了,门一
     
                                                          
    今晚邻村大李庄放电影。这消息不径而走,大家听说后都很兴奋。到下午时庄子上各个队的社员都无心干活了,巴望着太阳早点落下去。我们干脆提早收工,匆匆回家,赶紧挑水、淘米、点火做饭,今晚要烧干饭,因为来回要走十几里路呢。就着一点腌菜吃完饭了,门一关拔腿就走。门也没锁,其实锁不锁都是无所谓的,那会儿民风好。出了庄子看见往大李方向的田间小路上早有人急急地往前赶了。那时农村文化生活很贫乏,一年能看场电影已是很好的事了。平常哪个村子放电影,周围十里八乡的社员都要去看的,人们都穿的干干净净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是要打扮一下的。天擦黑我们才赶到,电影已开场了。只见幕布前后都是人,其实前面看后面看都是差不多的。那会儿还没通电,放电影的都要自带发电机的。只听得远处的船上发电机“嗵、嗵、嗵”的响,一根粗皮线连到一张桌子上的放映机,桌腿上绑根竹竿,上面挑个小灯泡照着放映机,桌边还围着一圈小孩,后面还有张桌子,另一个人在倒片。前面的银幕是二根粗长的竹竿埋在地下,银幕就栓在两根竹竿中间绷平,竹竿上捆个大喇叭。我们就在银幕后席地而坐。今晚放的是“上甘岭”和“永不消失的电波”两部片子。那时革命战争片子是很收欢迎的。当银幕上的新闻片头结束正片开始后,吵杂的场子顿时安静下来了,人们都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地看着银幕,在电影播放中,有时大喇叭还会插播一下生产队领导班子开会的通知。人们对这并不在意,大家的情绪随着电影里情节的起伏,时而高兴时而稀嘘。随着电影的播放,夜已渐深。电影放完已是快十一点了,散场后人们各自回了。漆黑的夜晚,远处田里不时有电筒的灯光,忽闪忽闪的像天上的星星,大人小孩意犹味尽地谈着电影里的情节,嘻笑声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
   那种来回跑十几里路看电影的感觉,那种单纯而简单的快乐,现在再也没有了!
 有年冬天特别冷,春节快要到了,我因没钱就不回家了。我们家的两个知青准备回南京过年,那时我们回家都要带点年货的,队里养的鱼或田里种的茨菇。那年他们准备了两纸箱子鸡蛋,这个在城市里也是稀罕货。好像是因为雨雪天,汽车不通,他们便到邻县的沙沟镇,准备坐船到镇江,再在镇江坐火车到家。那时交通太不方便了。他们到了沙沟,没想到天太冷了大河结冰,船也不通了,想回来路也不通,结果他们在沙沟那个小码头窝了三天,因没钱吃饭,就找了人家帮忙煮鸡蛋充饥。后来总算到南京了,可能年货鸡蛋也吃的差不多了。


 

   这是那个年代内河里常见的小班轮,也是客货混装,沙沟码头在那时也停靠这种小班轮。如果那年沙沟水面没冻住,他二人就坐这小班轮到镇江了。
    我们里下河地区,在抗日战争时期曾是苏北新四军的根据地,这一带的老战士很多,我们那时都喊他们为老革命。他们大多是贫苦农民参加革命的,胜利后也许因为没有文化或其他原因,又回到了家乡。那年头国家也很困难,还没有能力顾及到这些老兵。当时他们还很穷。每到年关,有很多人都是要出去跑年(要饭)的。所以每到过年,各村大,小队干部都很紧张,每年按上面指示要制止老革命跑年。我们庄子上就有一个老战士,我们叫他老艮,他曾和我们说:当年新四军打兴化城,架梯攻城,被敌人剁下来的手能用箩筐装。可见当时战争的残酷。每到过年大队里再怎么困难,也要给老艮一点米、油和几斤肉,让他过个饱年。
      我们干活时间长了,就想到临泽镇子上去玩玩。吃顿饭解解馋。我们一般早晨起来吃过早饭后,要等到社员们都下田了,我们才出门。那时庄子里已静悄悄的了,颇有点“鬼鬼祟祟”的感觉。我们出了庄子上大堤,过了匡庄就顺着河堤往前走,大约十里左右,就远远的看见河上有个没有栏杆的木桥,桥下停了很多大小船只,不断的有人在跳板上来来去去的上货下货。过了木桥便进了镇子。这是个千年古镇,历史上曾是高邮县的三大古镇之一。镇里三街九巷,交通畅达。古来曾是商贸重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临泽虽已无往日的繁华,但仍是这方园数十里的商业中心。镇里街面不宽,窄窄的街面中间一条青石板小路,两边是商铺,店家,日用百货,饭馆粮行,那时店家都是上门板的,跄在街边的门板上用毛笔写着数字。店里的柜台和墙上的立柜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花绿绿的商品。街面上人来人往,带草帽的、挑担扛包的等。这都是附近的农民来买东西或办事的,来去匆匆。这场景不禁使人想到电影“林家铺子”。玩了会儿几近中午,找家饭店吃饭,那时饭店里的地面大多是青砖铺地,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店里几张四方桌,每边一个长条凳,落坐后,一个人去交款处点菜付钱,交完钱后,顺手在旁边柱子上的筷筒里抽几双筷子。菜上齐后,拿起筷子夹在腋窝里来回抽几下,算是楷过筷子了,然后就不客气啦。几瓶啤酒下肚饭菜一扫而空。吃过后再在镇子上逛逛,太阳西下时就回了。每次吃饭都少不了把饭店里的筷子、小勺子、小盘子吃回家。
      这是常年在内河里跑运输的的水上人家,这些人长年以船为家,这种机动船也为临泽镇,沙沟镇,三垛镇等里下河地区的各个地方,运输日用百货和农用物资。那时公路交通不发达,路面状况不好。水运装载量大而且成本低。所以这些机动船是当时里下河地区的运输主力了。
       还有几天就要过春节了,田地里基本上也没什么活儿了,一年里也就这几天能闲下来。庄子上开始忙起来了,家里的女人忙着里里外外打扫,忙着准备过年的吃食,忙着洗洗涮涮,忙着锅瓢碗盏。有人家过年办喜事的,更是忙的不可开交,张家借桌子,李家借凳子,家前借碗,屋后借锅,日子过的再苦,年总是要好好过的。条件好点的人家小孩过年能穿件新衣裳,一般人家也就穿件干干净净的,补丁少点的衣服。姑娘家没新衣服的也总是要把头梳的光光的,脸洗的干干净净的再搽点雪花膏,别上几个漂亮的发卡,有的嘴上还会用红纸淡淡的抿一下。
     每年春节庄子上都要组织演出,自从知青到后,我们便是演出的主力了,那时我们还演出了革命样板戏“沙家浜”,记得演主角的郭建光是我们大队星河生产队的知青。这些都已是过去的记忆了,那时我们在贫穷的苏北农村也有快乐的时候。
      再有几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过年每家都要舂糯米粉,还要赶在年前抢个好太阳把糯米粉晒干。所以每家都想赶紧把糯米粉舂好。那时我们队上只有一个对子,在生产队东头的一间大屋里。所谓对子,就是地上埋个石头窝窝,上面架个木头架子,支撑一根长木棍,对着石窝窝上面的木棍头上捆个一头大一头小的石头,小头正对石窝窝,木棍的另一头是人脚踩着一上一下,小石头就一上一下地砸进石窝窝里,把糯米砸碎,砸成米粉。对子是整天不停的,你家舂好他家接着舂,那几天晚上没事的社员也常到那里玩。屋里紧靠对子的墙上挂着一盏忽明忽亮的的小油灯,蚕豆大小灯头来回晃动冒着黑烟,屋里已有不少人了,紧靠对子的地上已有几个盛着泡好糯米的盆子,对子上一个人在踩着木棍一上一下的舂着糯米。屋外寒冬腊月,雪花点点,屋内人多暖烘烘的,微弱的灯光下谁也看不清谁,大家挤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的扯着闲篇,话语里夹杂着粗话和呛人的烟味,仿佛一年的辛苦全融化在这“咚”“咚”的舂米声和大人小孩的嘈杂声中。在半明半暗的油灯下,人堆里不时发出阵阵说笑声和低低的啜泣及骂声,在这里人们尽情地喧泄着一年来的坎坷和辛酸苦辣,人们心中积累了太多太多的东西,在这个晚上也毫无顾忌地流淌出来了……。 那几天我也总爱往那屋里钻,蜷缩在墙角的草堆里,听着对子一上一下有节奏的撞击声,听着粗声细语的说话声,感受着浓浓的年味,竟入梦乡…… 。                                                 
       记得那时公社前面是一条泥巴的路,大路边是大会堂,当时好像是没门没窗的,里面也就是泥土地面上面摆着一些做工粗糙的长条凳子。那年头农村太穷了,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开开会就不错了。公社招开的“三干会”、“知青大会”等各种大小会议就是在大会堂招开的,这里还演出过夏集大队知青自己排演的舞剧“白毛女”。公社大路的右边是邮局,记得那时打长途电话到南京,要在公社邮局里等,等这边电话摇到南京,南京那边也要在新街口邮局等,等电话接通了再叫你到几号几号小间去接。那时通个长途电话太困难了,而今天是一部手机走天下。
       明天是大年三十,中午时分,公社那条不宽的泥土路上,人少多了,苦了一年的农民也早早的歇了,都回家准备明天的年夜饭了,我被借到公社干的活也干完了,也该回家了。虽然明知回去也是一个人面对一间空空的茅草屋,家里已没米了,要借米,要洗涮多日不用的水缸,把水挑满,还要去捆烧的草,还要去买晚间点灯的油,还要……,还要……。虽然回家连菜也没有,但是家还是要回的,一个冷冷清清的家。我在公社早早地吃了中饭,就急急的上了潼河大堤往家赶,空旷的天空中偶有点点雪花飘下,大约走了个把小时,已能隐约看见灰蒙蒙天空下的庄子了,忽然又不想急着回家了,想一个人在这空旷的天地之间待着,体味这在路上的感觉,一种在不停地赶路的感觉。人在路上就有一种企盼,有一种幻想和期望。真的到家了,一切也就没有了。
     人这辈子大约也是这样,在不停地赶路,“家”永远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人回“家”可能只要几天,有的人回“家”可能要几年甚至一辈子……。人其实是很累的,人的心其实是很苦很苦的!  


      
      这是家乡的夜景,冷冷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村庄静悄悄的笼照在月光下,安详而充满神秘,令我神往。这是我画中的“家”,是我心中的“家”,也是我永远回不去的“家”。
      多年来心中积累了很多话,一直想说出来,今天终于说了些出来了,如释重负。画面和文字记录了那个时代的一点往事和感受,记录了那段曾经的艰难岁月,也记住了在那个困难的年代,曾经善待过我们的农民。今天国家富强了,当我们回首,曾经历过的那些苦难和付出时,一切便也释然了。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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