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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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国血统中国知青的知青情结

时间:2017-11-16来源:凤凰台《冷暖人生》 作者:施大光 点击:
简介:阳和平 (Dr. Fred Engst),国际友人、美籍农业专家阳早(Sid Engst)与寒春(Joan Hinton)的长子,1952年出生在北京,宋庆龄亲自为他取名,长在西安国营草滩农场,对中国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亲身经历了中国的大跃进和文革等重大历史事件,对新中国的历史也
 
简介:阳和平 (Dr. Fred Engst),国际友人、美籍农业专家阳早(Sid Engst)与寒春(Joan Hinton)的长子,1952年出生在北京,宋庆龄亲自为他取名,长在西安国营草滩农场,对中国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亲身经历了中国的大跃进和文革等重大历史事件,对新中国的历史也有深刻的研究。在中国工作和生活期间他多次应邀到高校做讲座,评点中国经济和新中国历史,讲述他们一家人与红色中国的传奇经历,使众多青年受益良多。

 这是一位正宗的美国血统的美国人,这更是一位正宗的中国知青。


                                                                           
                                                  (阳早与插友兰兰接受施大光采访)

两年前,我被活跃于我们西双版纳水利二团网站的安徽郎溪十字铺茶场(安徽生产建设兵团4师16团)的网名为“小兰”(栾云兰)的知青朋友,邀请去参加他们茶场知青的聚会活动时,看到两位大鼻子、蓝眼睛、高颧骨、纯粹一副西洋人的外国友人也在座。令我惊讶的是,他们开口说的语言,竟然是纯粹的中国话,而且比电视台上一度经常出镜的加拿大“大山”更加标准!我正惊奇时,小兰向我介绍说:那位嗓音洪亮、笑声震耳、充满幽默感的,是弟弟阳建平,而另外一位相对文静的是哥哥阳和平。他们竟然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更令我吃惊的是:老二阳建平和他的妹妹阳及平,竟然是与我们同命运共患难、当年一起上山下乡的中国知青!他们的哥哥阳和平虽然没有上山下乡,但在那个年代里,也象当时的上海学生那样“四个面向”被分配到了北京的工矿工作。
 
标准的美国血统中国知青?!这真不可思议。在“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里,凡是有海外关系的普通人家,都谈“外”色变,对外国人更是避之唯恐不及,怎么还有正宗的美国人当起了正宗的中国知青?这个极为特殊的“国际玩笑”,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但那热闹欢快的场合,无法满足我的极大好奇心。我只好拜托小兰朋友,以后有机会让我与这位大阳(阳建平)先生细细聊聊。
 
回家后,根据小兰朋友的介绍,我上网查找了他们兄妹三人的父母——啊,大名鼎鼎的白求恩式的国际主义战士:他们的爸爸是阳早、妈妈是寒春!终于,两年后,在小兰朋友的安排下,我有幸当面采访到了这位带有传奇色彩的中国知青朋友大阳(妹妹小阳在法国没有来中国)。
采访话题,从他们为什么是美国血统的中国人开始——
 
阳早和寒春:他们兄妹仨的父母
“1953年的一期美国《真相》杂志刊登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一个逃掉的原子间谍’,文章披露了上个世纪40年代,曾参与过美国最早的原子弹计划的女物理学家,joan Hinton,突然失踪而后在中国北京露面的故事,它的作者怀疑joan Hinton,和丈夫到了中国之后,向中国透露了美国的原子弹秘密,并且有可能协助中国政府发展自己的原子弹计划,这篇报道把joan Hinton 随丈夫来中国这件事,描绘成了一个充满迷团的案件,读起来像是一部惊心动魄的间谍小说,……”
 
——这是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于2004年2月17日播出的节目《人物——寒春、阳早》的开场白
 
阳早与寒春


 
阳早(右)与寒春(左)

 
这个令美国政府担忧的参与过美国最早的原子弹计划的女物理学家joan Hinton,就是大阳三兄妹的妈妈寒春!她当时突然离开美国,令美国政府吓出一身冷汗!
 
他们的爸爸阳早与妈妈寒春,是一对浪漫的革命夫妻。
 
1945年,美国青年韩丁受到斯诺《西行漫记》的影响,来到了中国延安。解放区热火朝天的革命生活,使他受到很大震撼。回美国后,他向同一房间的同学阳早介绍了延安那令人神往的地方。1946年,27岁的阳早卖掉了家里的牛,以联合国救济总署养牛专家的身份,前往上海,后来又辗转来到了延安。
 
这个韩丁,就是寒春的哥哥、阳家三兄妹的舅舅。阳早通过同学韩丁认识了他的妹妹寒春。不久,阳早和寒春成了恋人。两年后,寒春痛恨自己参与制造的原子弹用于杀戮人类,毅然追随恋人阳早来到了延安,并在延安与阳早结婚成家。为了表示对解放区的热爱和对新中国的向往,他们采纳了朋友的建议,分别为自己起了中文姓名阳早和寒春。阳早寓意太阳在早上刚刚升起;寒春寓意寒冬过去就是春天。
 
几年后,新中国成立,阳早寒春的三个子女先后降生于这块对于他们的祖辈充满神奇色彩的中国大地上。


 

从此,生于中国这块土地的阳和平、阳建平、阳及平三兄妹,在他们父母的进步革命思想与行动影响下,成长于中国这块土地。他们兄妹仨,与我们这代知青一样,成为“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一代新中国人。
 
虽然,他们兄妹三人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但他们的外貌依然是蓝眼睛、高鼻梁的西洋人。他们就读于中国的学校,接受的是中国的汉语教育,说的是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当时的脑海里是与中国革命青年一样的先进思想。


 

中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席卷中国大地。他们兄妹在革命的父母影响下,与中国青年一样,热血沸腾,主动申请到中国边疆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为守卫边疆、保卫边疆贡献自己的力量。但在组织的安排下,老大阳和平被安排在工厂工作,只有老二阳建平一直吵着一定要到边疆去上山下乡,此事捅到了周总理那里。据说是经过了周总理的特批,阳建平终于如愿以偿地参加了上山下乡,但目的地不是安排他到向往的边疆,却被分配到了地处内地的安徽生产建设兵团,当起了一个国际主义式的中国知青。
 一年后,阳建平探亲回到北京,妹妹阳及平吵着与二哥一起来到了同一个连队。哥哥阳建平人高马大,妹妹阳及平相对瘦弱矮小,知青们分别昵称他俩为“大阳”和“小阳”。
 
这样,世界上绝对特殊的两个正宗美国血统的中国知识青年出现在原南京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四师十六团一营六连、即后来的安徽十字铺茶场一分场六队。


难忘的知青生涯
 
大阳属于71届初中毕业生,于1972年4月来到连队;小阳小二哥一岁,72届初中生,于1973年来到连队。
 
为了落实上级照顾好他们这一对特殊兄妹知青的指示,连队里特地为大阳定制了2米多的加长床(大阳身高1米98);人高马大的大阳饭量大,连队里对他实行“包伙(即吃多少不限量)”;除了一般的集体生活外,他们无论何时到什么地方去,必定有人陪伴着。——这一点,小大阳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你们说是对我们的关心照顾,为了我们的安全,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对我们的不放心而监视呢?
 
由于水土不服,大阳到了连队之后,经常拉肚子生病,人拉得瘦了一壳。兵团的卫生所等医疗机构对此没有办法。而且这拉肚子的毛病一直纠缠着大阳不放,连续两年多就是无法治愈。兵团上级害怕拖延了病情、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不好交代,于是大阳在建设兵团里生活了两年半以后,被动员去解放军207医院治疗。此后,因为得了急性病毒性心肌炎,被病退回了北京。1976年,全国大多数的部队建设兵团转制为农垦系统的农场,他们原来所在的建设兵团的领导,由部队现役军人换了地方干部。地方干部对“外国人”心存疑虑,于是把仅有的工农兵学员上北京大学读书的机会送给了妹妹小阳。小阳于1976年到北京大学深造而结束了上山下乡的生活。
 
“你对自己的中国知青经历,印象最深的有哪些?”我问道。
 
大阳脱口而出:“喝凉水!”——他被拉肚子吓怕了。在他这两年多的知青生活里,因为卫生条件差而引发的拉肚子是伴随他最持久而痛苦的。大阳告诉我们,他从小到大在北京生活,都是喝凉开水长大的。到了连队里,他也喝凉开水,却就是拉肚子,而且这拉肚子竟然把他拉回了北京。他的拉肚子,都说是水土不服引起的。“是因为你想回北京去找的借口吧?”我问。“不是的。我们兄妹不象你们普通知青。只要我们开口回家,领导马上就答应让我们结束知青生活。我们真的很想呆在连队里,与那么多的知青朋友们生活在一起,过那样的集体生活,我们真的感觉很高兴。”
 
“第二印象最深的,就是米饭。我在北方是吃面食的。但到了南方,吃的是米饭,非常不习惯。整天就是米饭加咸菜:早上是咸菜米饭,中午米饭咸菜。晚饭是米饭加咸菜。”——可能他的水土不服,不但是喝凉水引起的,更大的可能是这咸菜引起的吧。我想。
 
“第三印象是下雨。安徽鬼地方冬天还下雨,北方是冬季不下雨的。”确实,阴雨绵绵的日子,不但是北方人,即使南方人也不舒服的。但我作为一个南方人,感觉南方的冬天也不大下雨的嘛。看来,这北方人与南方人对雨水的感觉硬是不一样。
 
“难道你的知青生活里,给你印象最深的,都是这样不开心不舒服的吗?”
“不是的。印象好的有啊。”在一阵哈哈大笑之后,大阳爽快地说,“江南是个好地方。火车一过南京长江大桥,这江南水乡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就惊喜,就感觉江南好。江南水乡确实比北方好。”
 
印象深刻的,当然就是劳动。
 
劳动,对一般人来说,都是苦和累,但大阳感觉劳动很不错。参加连队的劳动,对于这两个受惯了革命思想教育的“中国知识青年”来说,早就习惯了。从小到大,他们的父母一直教育他们要热爱劳动。他们从小就耳闻目濡、身体力行参加父母农场养奶牛之类的劳动。“我妈妈很希望孩子们在读书的同时,到农村去,经受劳动锻炼。不做温室里的花朵。”倒是他们连队因为有这两位特殊的知青而特别热闹。连队领导感到光荣:我们连队有美国人来当知青,这是我们连队的骄傲。连队老职工和知青们感到好奇:这蓝眼睛高鼻梁的外国人,“他的父母真可怜啊。这小阳还可以,这大阳怎这丑啊?”而对于连队里的知青们,小兰介绍说,在大阳来到之前,连队里就开了好几次会,教育他们怎么样与“外国人”接近:不能围观,不要随便接触,不能随便交往。他们出去,一定要有人陪同。“保护与监视兼有吧。”小兰说。但大阳马上接口说:“我感觉,知青和老职工对我们很友好,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友谊,对我们没有歧视,虽然上面有特地的关照,农场有指示。”
 
对于上山下乡期间的劳动,大阳与我的观点基本一致:一个人的一生应该经过劳动锻炼,不要一帆风顺。年轻人应该经受艰难困苦。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经历劳动锻炼不好,不知道人生的艰难。当然这样的劳动锻炼不能强迫,不能一辈子,否则就会起反作用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如果当时的上山下乡运动,能够让知青们有个盼头,劳动表现好的,可以早日返城,那也可能不至于会有以后的大返城那样激烈的社会动荡。
 
“我没有被动员强迫下乡,而是自己要求下乡,据说是一直捅到总理那里,才被批准的。”大阳说。
 
“美国人也要接收再教育。”大阳突然补充说。
 
锻炼也好、“镀金”也罢,大小阳虽然上山下乡只有两三年时间,但这段当知青的经历,却是他们人生中一个难以忘却的记忆。
 
“在农场的两年半,影响了我的一辈子。”
 
“以后换了好多单位,再多的年份,也没有这两年多的印象深刻。”
 
“刚刚独立踏上人生道路的第一课,是我人生最深刻的印象,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年半时间,但连队里的一切、与知青朋友和老职工们积下的深厚友谊,胜过以后二十年、四十年的其他经历!”大阳反反复复、满怀深情地说。
 
确实,刚刚踏上人生道路的经历,尤其是那特殊社会背景下的特殊知青经历,是我们每个知青最为珍贵的历史记忆。
传播中美两国人民友谊的知青使者
在22岁的1977年,大阳回到了祖籍美国。像所有的知青返城以后一样,大阳开始了他的第二次创业。回到美国,他从学习英语开始,狂补文化科学知识,从中学开始,一直读到了硕士。
 
“你是美国血统的人,至少在家里,父母讲英语的,怎么还要学习英文呢?”我问。
 
大阳回答说:“我们小时候,爸爸妈妈希望我们学习英语,但我们不喜欢学。这与身在美国的华裔父母希望自己出生在美国的子女学习中国的母语,而子女因为从出生开始就接受了周围的事物包括语言,不愿意学习‘外语’一样,我们兄妹多不喜欢英文。”
 
大阳喜欢唱歌。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与生活在美国的中国知青团体“接上关系”:他遇到并参加了美籍中国华人的知青合唱团。从此他的知青情结一发不可收拾。每有这些美籍华裔知青团体的活动,他一定积极争取参加。就在我把我采访大阳的照片发到我的一个知青群里后,就有我们的群友、定居在美国的原西双版纳水利一团战友庄金陵先生认出了大阳,连呼这世界太小。庄金陵抑制不住激情,在地球的那一边,翻出了两张压箱底的老照片,从网络上传了过来:这是“十多年前,我们在同一个合唱团玩。一张是国庆50周年在纽约中国大使馆的招待会演出,一张是平时玩的照片。”
 
庄金陵介绍说:“十五年(即1999年)前,我在新泽西工作。作为爱好,业余时间我参加了一个新泽西的华人合唱团。”完全是知青缘分,他们作为美国籍的中国知青,在异国他乡相识在这个知青团体里。庄金陵后来搬迁到了阿拉巴马州工作,与阳建平的接触就少了。但得知了阳建平的消息之后,他感叹:“十五年了,(合唱团的)团员进进出出,人员已不知换了多少茬了,可阳建平还在(这个合唱团里)。不容易!”庄金陵印象很深刻的是:“阳建平是少有的男低音,声音浑厚、饱满”,富有磁性,唱出来的歌,激情荡漾,令人难忘。——大嗓门,喜欢大笑。这是大阳给陌生人的第一个印象。
 
回到美国后,当时的许多美国人不理解中国、不了解知青。他与舅舅、著名美国作家、美中关系协会会长韩丁,许多次地为此演讲,介绍中国、介绍中国的上山下乡、介绍中国的知识青年。大阳说:记得起先为“知识青年”这个词怎么翻译成美语都闹出了笑话。直译“知识青年”即“educated youth ”。但他感觉不妥,因为从字面解释,“知识青年”是有知识的年轻人。有知识的,在美国,应该起码是大学以上学历的青年人。但中国的“知青”,在那时却偏偏是最没有文化知识的人。于是,舅舅又翻译为“uneducated youth”,这让不了解中国特色的美国老外更加摸不着头脑。说到这里,喜欢大笑的大阳又大笑了起来。
 
回到祖籍美国之后,特别是近几年,大阳兄妹对中国、对知青经历有了进一步的反思。


 

“我们兄妹三人,三个层次的思考。哥哥阳和平受到老一辈革命家思想的影响最深刻,所以像我们的父母那样,哥哥阳和平是一个忠实的理想型共产主义者。我则对自己过去的知青经历有了反思。妹妹生活在法国,比我们这两个哥哥的思想更加活跃。”——真有意思,他们这兄妹仨,与我们现今的社会思潮好像有点相似?
 
大阳说;2012年,他在华盛顿听到了美籍中国知青谱写并演唱的一首《知青赞歌》,很受触动。他边听边看边回忆自己的知青经历。他回忆到了同一个农场的知青,想起了同一个连队的知青们的友谊与经历。由此他扩大开去开始了对上山下乡的思考。大阳说:“毛主席说‘共产党员对任何问题都要问一个为什么’,所以我有了对上山下乡的思考。我也对我爸爸妈妈的做法有了思考。”
 
我觉得,大阳的思路,真的与我们中国大陆的知青们的思路相似。我们这一代知青,现在不也多在回忆、反思我们经历过的那段知青历史吗?总结我们的人生经历,反思我们走过的路,以给后人留点有益的经验与教训,或许也是我们这代“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特别是经历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经历过改革开放而步入人生后半辈子的人们的一种有益尝试吧。
 
于是,我对大阳说:“你们兄妹三人、你们的父母、你们的一家,甚至包括你的舅舅韩丁、你的姥姥伏尼契,当然还有你们不出名的其他亲属,都是中美友谊的见证人。你们的这些人和事本身,就是一部很精彩的传奇作品。我建议你把你们的‘家史’写出来。”大阳回答说,他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习惯了把自己随时冒出来的想法马上用录音录下来,以免转身就忘记了。至于出书什么的,他还要与哥哥、妹妹们商量,从长计议。
 
我们期待着,谱写阳氏三兄妹家族传奇历史的文学作品早日问世。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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