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周光召在国际学术界“消失”了。 当时,欧洲、美国的科研机构纷纷向周光召发出访问邀请,还提出承担全部费用,如此殊荣在彼时的中国物理界是独一份。 可这些邀请都如石头扔进大海,毫无回应。他们找不到周光召了。 与此同时,北京花园路上一幢4层小灰楼里,却多了一名青年的身影,白净的脸,短衣短裤,中等身材,因为对花粉过敏,总戴着口罩,路过的人向他打招呼,叫他“老周”。 欧美物理界都在寻找的周光召,就是“隐身”在这里的一颗星,也是托举原子弹、氢弹爆炸成功背后有力的一双手。 “天才科学家”回国 周光召是以天才科学家的形象出现在九院理论部的。 1961年5月他到来时,已有好多同事“未见其人,先闻其名”。 比周光召早几年来的中国工程院院士胡思得记得,大学就在一本从俄文翻译过来的杂志上看到周光召的报道,那时周光召在苏联杜布纳联合原子核研究所(以下简称杜布纳)工作,报道称赞他年轻有为,才华出众。 胡思得所说的杜布纳,当时聚集了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的许多科学家,科研水平全球领先。周光召4年里发表了30多篇论文,在国际物理学界声名远播。 后来与周光召相熟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杨振宁,就是那时第一次听说周光召的:“美国所有高能物理领域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位中国年轻的研究员,是当时最杰出的、最有新思想的一个物理学家。我记得很清楚,周光召那时候发表过的好几篇文章我都仔细研究过,而且在一些学术讨论会上,也都是大家热烈讨论的题目。” 正当周光召在科学界崭露头角时,中苏关系开始恶化,去留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恰在此时,时任二机部副部长的钱三强赴苏,与周光召有一次长谈,就中国如何发展核武器谈了自己的观点。 “这次谈话对我影响很大,使我知道了党中央发展核武器以加强国防建设的紧迫性和重要性。我决定回国,将自己投身到‘两弹一星’的研制中去。”周光召日后回忆道。 爆炸成功率99% 1962年底,周光召协助邓稼先完成并提交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的理论设计方案。 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 试验前夜的10月15日,周光召突然从时任二机部部长的刘杰那里接到一项紧急任务:认真估算一下中国首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概率是多少。 布置任务的是国务院总理周恩来。 这颗原子弹所代表的重大意义让大家必须慎之又慎,刘杰说:“不正式爆炸,没有结果以前,那是提心吊胆的,大家都在紧张。” 在不到16个小时中,周光召抓住要害,精准筛选出有效参数,连夜计算,确认爆炸成功的概率超过99%,除不可控因素外,原子弹的引爆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这为10月16日15时准时起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提供了重要保障。 “光召兄的回来,使得中国1964年爆第一颗原子弹(比预想中)早了一两年。”杨振宁说。他记得美国报纸陆续有报道说中国研制原子弹的主要是哪些人物,周光召的名字屡屡出现在《纽约时报》上。 1963年,理论部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突破氢弹原理上来。 邓稼先、周光召组织科技人员制定了关于突破氢弹原理工作的大纲:第一步,继续进行探索研究,突破氢弹原理;第二步,完成质量、威力与核武器使用要求相应的热核弹头的理论设计。 当于敏领衔的攻关团队率先成功后,周光召又迅速集中精力,协助于敏。 1966年12月28日,氢弹原理试验成功。1967年6月17日,中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 “那半年可真够赶的。”回忆起从氢弹原理试验成功到氢弹爆炸成功的那半年,曾参加氢弹研制的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杜祥琬笑了。 当时法国也在探索氢弹,为了抢在法国前面爆炸,长中国人的志气,时任九院理论部第一副主任的周光召鼓励大家咬紧牙关,理论部大楼每天晚上都是灯火辉煌。 “大家很默契地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也不需要特地加油打气,我们都有切身感受,知道中国一定要站起来,爱国从来都不是一件抽象的事。”杜祥琬对记者说。 1999年9月18日,周光召获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可他自觉受之有愧,“无论是原子弹还是氢弹,远不是几个人的事情,是十万以上人的共同工作。如果要评价我其中的贡献,那只不过是十万分之一而已。” 4年后,他把这枚奖章赠予家乡湖南的一所学校。他说,我很小就离开了故土,奖章与其自己收藏,不如赠给家乡,鼓励后人继续为祖国科研事业作贡献。 倒在交担子大会上 周光召是突然病倒的。 那原本是一场交担子的会议。82岁的他把“973”计划专家顾问组组长的身份移交给了已卸任科技部部长的徐冠华,他是应邀前来和大家交流经验的。 他还谈了一些心得体会,想多讲几句,但感到体力难支,提前结束了发言。 “冠华,我有点累,就不讲了。”他低声说。 可没过多久,会议现场的人看到,主席台上的周光召从椅子上偏倒下来。 那一天是2011年11月15日。此后他再没离开过医院。 ·2009年,时任“973”计划专家顾问组组长的周光召在会上讲话。 周光召的晚年是忙碌的。 从中国科学院(简称中科院)院长任上退下后,他从1996年起担任了10年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主席,联系全国科技工作者,促进科学的普及和推广,自称科普工作的“开路小工”。 同时,他还参与着科技界重大事项的讨论与决策,“973”计划就是其中之一。 “老师很少对我们谈他以前的经历,也很少提及他在‘两弹’中的贡献。”周光召的学生吴岳良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他认为如果事情是团队一起做的,就不要再把主要贡献、次要贡献分得那么清楚,因为大家都很重要,缺一不可。” 不强调自己,他的心和情总放在别人身上。 中科院办公厅原主任李云玲还记得,周光召刚就任中科院院长那几年,院里经费非常紧张,有的所连发工资都困难。一些中年科技人员长期超负荷工作,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周光召为此痛心不已。 1991年他在全院年度工作会议上说到这种情况,哽咽良久,说不出话来。 在环球人物记者的采访过程中,所有受访者无一例外都提到周光召的人格魅力。 徐冠华认为,这和工作无关,周光召就是一个爱人的人。 这样的故事特别特别多。 吴岳良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在中科院理论物理研究所读书时,老师常在周末带着他们去外面改善伙食,半只鸡或一只鸡,桌上是一定会有的,“改善伙食肯定要有肉嘛”。 下班看到学生们在打乒乓球,周光召也会兴致勃勃地加入。他的球技很不错,常常获胜。 空闲时,周光召还“发”面包给学生吃,从和面、揉筋、发酵、塑形到烤制都由他一人完成。“是那种欧式面包,他做得很好。我从德国回来时还特地带了专用酵母粉给他。”吴岳良“呵呵呵”地笑。 有一年除夕他去拜年,发现老师又新增了一个爱好——摄影,尤其喜欢给别人拍。“他很会拍,招呼大家合影的时候就设置‘自动’模式。” ·2003年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学术年会召开,时任中国科协主席的周光召出席。 这样的爱人之心,也在师生之间默契传递。 2007年离世的彭桓武是周光召的老师。周光召非常尊敬老师,每逢大年三十,总要去彭桓武家拜年。吴岳良也延续了这一传统,要分别上门给周光召和彭桓武拜年。 彭桓武曾用一个比喻形容自己在“两弹”研究中所做的工作:我就是老房门口的那一对石狮子,只需要“把住门”,其他的交给年轻人去做。 半个多世纪以来,这对“石狮子”从彭桓武变为周光召,如今又换成了吴岳良——他仍然带着学生扎在科研第一线,“发挥年轻人的创造性,这是我特别希望做到的事情”。 晓歌编辑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