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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住养老院

时间:2024-01-17来源:人物作者 作者:罗芊 点击:
在家老去这一直被认为是最理想的养老方式。2022年5月,上野千鹤子的新书《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别》在中国出版,这位曾经在女性主义领域极具影响力的学者近年来尤为关注养老话题,在这本书中,上野千鹤子提到了一个关于养老方式的调查,调查者是在大阪开了一

 
在家老去——这一直被认为是最理想的养老方式。2022年5月,上野千鹤子的新书《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别》在中国出版,这位曾经在女性主义领域极具影响力的学者近年来尤为关注养老话题,在这本书中,上野千鹤子提到了一个关于养老方式的调查,调查者是在大阪开了一家耳鼻喉科诊所的辻川医生,调查结论如下:「决定老年生活满意度的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拥有真正信赖的朋友(亲戚),以及随心所欲的生活,这些条件,不论在多么高级的养老机构里都不可能有。」 
在陈健怡的设想中,他和妻子会一直住在那个客厅有三扇弧形窗户的家里,但2017年,他还是住进了养老院,为了妻子翟美英女士。 
他们夫妻二人同岁,互称老伴,美英外向,胆大能闯,健怡则稳健慎思,因为一次篮球比赛,两人结缘,自由恋爱而后成婚。美英年轻时体质很好,做过运动员,会打篮球,天天都练长跑,但70岁出头时,开始有骨折的毛病,第一次骨折是因为骑自行车买菜,菜挂在龙头上,道路湿滑,车一停就失去平衡,她开了刀,在家康复了半年。 
到了2015年,美英的身体机能慢慢衰退。她开始不那么活跃,不想大动,不想出去玩,也不想接待朋友。
更大的麻烦出现在2017年,美英在生日前的几天,突然摔倒导致三处骨折,其中一处是股骨,医生也很无奈,讲她骨头已经很薄了,如果打钉,也是最后一次了,不然别的地方很可能要裂开。
卧床康复期漫长,公立医院没法住,陈健怡辗转找到了一家位于杭州滨江的养老院,那是一家政府投资兴建但是是民企运营的养老院,里面不仅有养老公寓,还有一家二级康复专科医院,所谓的「医养一体」,可以同时收纳生活能自理的老人和需要卧床的病人。健怡和美英的退休金加起来一万多,刚刚够支付房费、医药费和康复费用。 
从2017年10月20日到2018年4月,陈健怡和保姆阿姨在这里陪着美英住了大半年。美英恢复得很好,医生都说她是模范病人,从只能躺着,到能够起来,能够走路,最后竟能出院回家。 
没想到,回家只住了一个月,情况就急转直下。那时,她晚上常常不睡觉,讲这讲那,像是说梦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去问医生,医生讲有可能是阿兹海默的前兆。没多久,美英就突然中风,脑血栓,最快速度送到医院急救,两条血管只打通了一条,右脑大块坏死,导致全身瘫痪,美英自此失去了吞咽和语言功能。 
那一年,健怡和美英都是86岁。 
老伴失能了,随时需要医疗干预,在家里基本没办法生存。健怡面临着选择,要么在家附近找一个养老院,他可以继续住在家里,时常过去看看。他去看过附近的养老院,「可怕极了」,他根本不忍心将老伴送进去。另一个选择就是自己再次陪老伴住进那家带康复医院的养老院。最后,陈健怡又回到了那里,他住3号楼健康自理区,老伴住7号楼失能失智介护区,请保姆阿姨陪床,他每天去看望。 
客观上来说,那家养老院的居住条件并不差,陈健怡花了4500元租下了一整间房(有的老人只租一个床位,两人拼一间房),房间朝南,像酒店标间,二床一卫一阳台,室内面积25平米。吃饭的话有食堂,菜色也还丰富。但这世上再好的养老院,也比不上自己的家。更何况陈健怡对世界充满好奇,退休后单位组织活动能参加就参加,平时也喜欢在市里走一走,「看看这个世界,看看风景」。但因为美英,他只能住在这里。 
我和健怡的女儿卓雯通电话,她提到父亲在养老院的精神状态令她感到佩服,「去养老院陪伴我妈妈,我爸爸真的牺牲了很多,但他不像一些老人家那样被动,他总是会在有限的环境里面找到自己的乐趣。」 
我也是在这期间认识陈健怡的。当时他88岁了,一个人坐在食堂吃饭,穿一件银灰色西装马甲,慢慢地吃文蛤。我挨着他坐下,「你好,我叫陈健怡,健怡可乐的健怡」,他这样介绍自己。 
后来,他带我参观他房间的小阳台,介绍道,「这是我的小花园」,花园里有他从家里搬来的花卉,还有网购的新花,他培育蟹爪兰最有心得。蟹爪兰怕热,太阳出来了,把它搬进屋子,夜里,温度降下来,又搬到阳台,润些露水。他很喜欢这个没有被玻璃封住的阳台,有一种连接到室外的自由感,在这里,他至少实现了4平米阳台的自由。
天气好的时候,他还会带着相机在园子里拍鸟,养老院在郊外,对面是美女山,旁边是回马河,河里常有野鸭,树上还有伯劳,他很懂鸟类,会自己上网查,嘴带钩的是棕背伯劳,他将图片打开给我看,「这个钩嘴用来吃肉,还能吃大型昆虫。」
 尽管陈健怡从没放弃过个人的努力,但养老院终归还是一种集体生活,很不自由。吃饭得掐着点,晚去食堂就关门了,想提前一点推后一点都由不得你。出去短途旅行,需要报告请假,80岁以上的人得要申请子女陪同。不像在家里,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朋友想来就来,不用向任何人汇报。 
他在养老院住了快4年,过着一种被压缩的生活。不让随便出门溜达,那就在园子里散步,不让用电热毯,那就改成汤婆子,他喜欢白灼花蛤,食堂是辣炒,那也只能接受,老人看多了,总觉得沉闷,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一个画面,就是开饭之前,许多老人早早地就在食堂等着,也不说话,就呆坐着,因为没有事做,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干脆就等着吃饭。 
养老院里也有很多兴趣班,书法班、电脑课、绘画班,但陈健怡参加得很少,因为每天要看望奶奶两次,他没那么多整块的时间。关于自己为美英做的事,他从来不提,都是保姆阿姨和女儿说出来的——他给美英买了智能音箱,因为她喜欢音乐。每天炖好西洋参,打好果蔬汁拿过去。美英就靠两根管子生活了,喂食用胃管,排尿用尿管,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感觉不到难过了吧,但保姆阿姨说,每次爷爷去看奶奶,奶奶都会眨眨眼睛。 
卓雯那几年回国,总会带爸爸出门短途旅行走一走,放松心情,但他每一次出门,最多不超过三天两夜,从前健怡最喜欢旅游了,但那几年不一样了,
2021年7月15日,美英去世。从20岁一直相伴到90岁,健怡和美英度过了银婚、金婚、钻石婚,饥荒、「文革」、疾病,这一次,美英没有抵抗住衰老,先走了。
因为疫情,女儿没法回国,他们便在线上为美英办了一个小小的追思会,健怡语调平静地读了他为爱人写的讣闻,没有华丽的辞藻和浓烈的情感表达,就是一些往事,但那些事,让我理解了他在养老院的一千多天。
健怡给美英选了墓园,园区坐落在很美丽的山谷地,整座墓园像个公园。墓区分布在各个山坡上,从园区和各道路上都望不到墓穴和墓碑,望上去是一片山景和蓝天白云,美英栖息在这里,心情应该会还不错。
完成这件大事后,健怡还曾专门去一个公园走走,那是钱江新城的森林公园,上次去,还是2003年与美英一起骑自行车去的,那时他们刚搬到那处养老房不久,常骑自行车来这片离家3公里的绿地。2004年,美英骑自行车摔断了骨头,从此以后,他们就不再骑车了。也再没来过这个公园。
 

(责任编辑  晓歌)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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