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卫国(前排左一)
在去北大荒之前,母亲替我购置了一只铝制脸盆,后来它伴随我度过了十年的蹉跎岁月。
记得我在二连当拖拉机手时,每天从田间作业回来,总是满脸油土一身汗。那时,连里没有洗浴设施,于是铝盆就成了我的澡盆。铝盆传热快,放在火炉上只消几分钟,就能烧热一盆水。为了将这盆热水的作用发挥到极致,通常的程序是,先洗光沾汗的身体,再洗脏兮兮的头和脸,最后才依次洗屁股和被汗水捂臭的脚丫。擦完澡,急步跑到屋外,把脏水用力往地下一泼,任其自然蒸发。以至于在知青宿舍门前,下雨时一片黑油油的泥泞,到了结水成冰的冬季,则堆起一座座灰白色的小冰山。 与以前的搪瓷脸盆相比,铝盆烧水时不会爆瓷,所以它又成了我煮杀虱子的好器具。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我的铝盆由此成了“变形金刚”,其功能被不断扩展和延伸。 那时,知青们最快乐的日子,莫过于团部放映队下连队了,尽管放的都是翻来复去的八个样板戏、苏联早期电影,抑或《春苗》《海燕》之类的片子,但大家仍百看不厌。到了放映前,总要用我的铝盆炒上小半盆葵花子,炒完还没等吹凉,就一哄而上,抓起滚烫的瓜子往兜里塞。坐在条凳上,嗑着满口香的葵花子,看着银幕上一张张熟悉的脸,听着一句句几乎背得出来的台词,还挺得劲儿。 有一年的冬天,小圆山刮起了大烟泡,狂风和大雪一起在银白色的田野上肆虐,直刮得天地一片混沌。我和机务排的几个小伙子提着柞树棍,冒着零下三十六七度的严寒,奔走在凛冽的风雪中,到处追打被烟泡刮得奄奄一息的野鸡,最后自然是一脸憨笑地滿载而归。这天由荒友小D担纲大厨,将切好的鸡块盛入我的铝盆,再加上酱油、盐和白酒,覆上一只搪瓷盆当盖子,就炖起了红烧鸡块。由于盖得不严实,炖鸡时满屋飘香,馋得我肚子咕咕作响,就差流口水了。 当时基层连队的伙食较差,农闲时每半个月才能沾一次肉星子。为了祭牙解馋,知青们探亲时都会大包小包地带回一些食品,珍藏在箱底,平时即便馋不可耐,也不敢轻意偷吃一口。但到了逢年过节,大家都会把它们慷慨地贡献出来,凑在一起美美地吃上一顿。每当这时,我的那只洗过屁股又煮过虱子的铝盆,片刻也不得清闲,时而炒莱,时而炖肉,时而又烧汤和煮饭。1974年过年,我们十多个上海知青聚集在女生宿舍里,用铝盆烧了十好几个菜。大家把两张从老职工家借来的小炕桌拼在一起,围桌而坐,一面轮着喝白酒,一面大块嚼肉。为助酒兴,我还胡吹神侃了一段《虹挢公墓案件》。记得那天我吃得满面红光,肚子滚圆,靠在火墙上直打饱嗝,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那苦中作乐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令我惋惜不已的是,1980年返城时,因随身行李多,我不得不把这只铝盆遗弃在宿舍里。记得那天我推开屋门时,恋恋不舍地向它告别。此刻,那被我十年蹉跎折腾得伤痕累累的铝盆,正躲在屋角里默默地注视着我。我抹一把夺眶而出的泪水,就去追赶农场的班车了。 作者简介:胡卫国,原为黑龙江兵团6 师23 团上海知青,曾任农场宣传科干事,回沪后在上海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工作至退休。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