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就像他故里边上流过的那条“大溪”,如今还源源不断地从远方“藏龙百瀑”的山中流出,流向九州,流向世界。 浙江安吉,确切地说安吉鄣吴镇,是画家吴昌硕的出生地,我们称鄣吴镇为“昌硕故里”。 湖州、安吉一带物产丰富,随口就能说出蚕丝、绸缎、大米、鱼虾等等。还有最重要的,在这个鱼米之乡,盛产“文化”。寻根追源,此地历史上出现的文人墨客比比皆是,名号都很大。从“误笔成蝇”的曹不兴到创“永字八法”、立“退笔冢”的智永禅师,从吟“慈母手中线”的孟郊到唱“西塞山前白鹭飞”的张志和,都出生在湖州或是常年居住湖州; 李后主李煜祖籍在湖州;大文豪苏东坡曾任湖州太守,肯定狠抓过文化教育; 跟舅舅赵孟頫画苍莽山水的王蒙,把书法、绘画提到了新高度; 凌濛初在湖州写《拍案惊奇》;俞樾、俞平伯于此留下诗文……湖州、安吉文化历史的悠远可见一斑。吴昌硕自然诞生在湖州安吉的文化环境中,并传承之。 在古代,湖州管辖范围很大,南浔、双林甚至乌镇,也属于湖州地域。而“善琏湖笔”,又加重了湖州名扬四海的砝码。发展至今,湖笔在书画这个平台上依旧灿烂,熠熠生辉。我想,吴昌硕一定是用湖笔写就毛公鼎石鼓文的。 寻源安吉鄣吴,随机抽取一处风景看看,都能找到山川的气息和文化的泉眼。“藏龙百瀑”,是安吉的一个景点。风景名称,是文人在观望自然后感受而赋予此景富有文化意味的称谓而已,如“百丈泉”“翡翠谷”等等。“藏龙百瀑”亦如是,意为此山中藏着天上下凡的龙,如有龙汲水,自上而下流出了百条形状、姿态不同的瀑水,这样看山就更幽深。一路看山水、亭台等景点,名谓都是绝妙词句,就如一席诗词文化大餐,人文、历史、景观气息俱被包纳。 “藏龙百瀑”不大,落差亦不高,然随山悬挂,有弯曲,有急缓,忽然在瀑水当中看到了节奏,舒展与急切,还有顺其自然的流畅游走。此时,我想到,这一切竟然和中国画的运笔如此相像,其轻、重、缓、急和节奏皆俱。水流漫过石面,着水处色深,未经处色亮,疏朗散点,又像是毛笔蘸墨涂抹绢素,因为干、湿而形成的枯笔。再看枝桠横斜在天空交错,其虬劲,其圆浑,就像是吴昌硕书写的石鼓文。篆文讲究中锋用笔,包纳的是“厚”;强调线条的转折,注重的是“韧”和“衔”。细细观察体悟,自然中都能给你意味,关键在于发现。艺术的根本问题在于发现,自然中的事物一经触发,便能产生无尽的遐想和力量。 龙藏深山,广纳百瀑千水,各有形态,各成气象,抒之情,感于怀;鱼潜幽谷,吞吐微波水浪,横向纹线,纵为绸缎,得之心,悟于趣。此山、此水养人、修心;此情、此景绝伫灵素、妙契同尘。我想,从古到今的文人墨客钟情山水,呼啸山林,是一定有他的道理的。是山山水水滋养了他们的精神、情怀。 前行鄣吴镇,民国时期叫鄣吴村,吴昌硕青少年时代在这里度过,现辟为其故里。在修得很好的公路边,一个大石块上镌刻了“昌硕故里”四个大字,似印章,字体集石鼓文设计,大有昌硕篆刻意味,凸显了一种涵涵大气。踱步小广场就是吴昌硕的老家,房子是徽派风格,砖木结构,不大,黛瓦粉墙,显得十分清雅。除了建筑的风格保持清末的味道外,故居中的其他装饰摆件等,都是重新配置,但依然有流年的印痕可寻。吴昌硕青少年时的卧室、雕花的木床、一顶蚊帐,包括折叠的床被,应该是按照记载重新置办;他的书斋由一只画案和两把椅子组成,靠墙有一书架,简洁、明了,是否当时模样,我不得而知。光线从西边的一个小窗移入,并不敞亮,却忽然有了旧时的光阴,脚步和木地板的磨擦,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穿越到了前朝,似有朗朗“百家姓”“千字文”的读书声传来,又仿佛看到年幼的吴昌硕正伏案书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窗外的梧桐蕉叶,营造了读书的氛围和境界。门前有一花园,几只圆石凳合围紫藤树下,藤条垂垂,蔓枝缭绕,亦增添几许古韵。不知是藤萝蔓枝的缠绕牵系吴昌硕的心,还是他受到藤枝虬劲的启发而创造了吴门画派对于藤本的挥洒。不过我相信,自然必定是艺术的源泉,沉淀自然,也一定能找到文化的精神和文化的自信。 坐在花园中的圆石凳上,听低回悠雅的背景音乐,看鸟雀扑棱,煞是一派祥和景象。或许,吴昌硕小时候,也是这番境地?自然或是修身养心的平台,或也是铸情达观的媒介,文化的积累沉淀了艺术,性情的练达造就了气象,寻自然而往,艺术的源头就在那片山水之中。而吴昌硕正是从这片天空中向我们走来的。 昌硕故里边上有一条溪水,流水不断地向前推进,当地人称它为“大溪坑”。他们的读音和普通话大相径庭。但不知怎么,我觉得那字面,读音却很像吴昌硕,很像那个集诗、书、画、印于一体的问鼎世界的大家。吴昌硕就像他故里边上流过的那条“大溪”,如今还源源不断地从远方“藏龙百瀑”的山中流出,流向九州,流向世界。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