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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朵云轩“一周一会”的日子

时间:2016-07-29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曹静 点击:
黄阿忠1952年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朵云轩位置图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朵云轩内景(朵云轩提供) 当美术馆用一张小小的门票将囊中羞涩的少年黄阿忠挡在门外时,朵云轩却向这个家境贫寒、但对绘画心向往之的少年敞

黄阿忠1952年生,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朵云轩位置图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朵云轩内景(朵云轩提供)
  
      当美术馆用一张小小的门票将囊中羞涩的少年黄阿忠挡在门外时,朵云轩却向这个家境贫寒、但对绘画心向往之的少年敞开了怀抱。
 
      于是,在他的眼中,朵云轩的店堂,就是艺术的殿堂。
 
      一
 
      上世纪60年代初,黄阿忠十二、三岁,喜欢画画。
 
      几乎每个周末,这个少年都会独自一人从曹家渡的家中出发,在忻康里坐上23路电车,到南京西路石门路站下,沿着南京路一路往东走。
 
      这是这座城市最著名的繁华地段。沿路,王家沙、功德林、少儿书店、大光明电影院、国际饭店、市百一店、沈大成、邵万生……数不清的好吃好玩的地方,但都诱惑不了这个少年。他径直走上两公里多,一直走到位于南京东路422号靠近山西路口的朵云轩,然后在这里待上一整天,直到天擦黑,才恋恋不舍地出来。
 
      让少年黄阿忠挪不开步的,是这里精美的文房四宝、各式画具。那些笔墨、砚台、信笺、笔洗、笔架、画碟、颜料……吸引着他“贪婪”的目光。喜欢得紧,就大着胆子请店员拿出来,小心翼翼把玩一番后,万分不舍地还回去。
 
      让少年黄阿忠移不了眼的,是各式各样的名家画作。店堂内高挂着的,是任伯年、徐悲鸿、齐白石、潘天寿、张大千、林风眠。这些现在动辄身价上千万、只有在各大拍卖会上才能一睹芳容的名画,当时就这样挂在店堂内,供往来的人欣赏、购买、收藏。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画作出现,又值得瞻仰、揣摩许久。
 
      有时候,还没进门,光是隔着玻璃橱窗,黄阿忠就能看到老师傅们坐在大堂,当场制作木刻水印。这是一门源自唐代的传统技艺,以勾描、刻板、水印等手工工序复制中国画原作,几乎以假乱真。常常,老师傅身后挂着齐白石的虾,手上就在套印着齐白石的虾。师傅细致地一版版地调色、染色、套印,少年黄阿忠在一旁也不厌其烦地看得入迷。
 
      “对当时的我来说,它就是一个免费的美术馆。”50余年后,黄阿忠充满感激地回忆起朵云轩。
 
      真正的美术馆——上海美术馆,同在几百米开外的南京路上,却用一张小小的门票将囊中羞涩的少年挡在了门外。而朵云轩却随时敞开着大门,向所有人开放。
 
      在一个家境贫寒、但对绘画心向往之的少年眼中,朵云轩的店堂,就是艺术的殿堂。
 
      二
 
      上世纪60年代,在少年黄阿忠与朵云轩“一周一会”的时候,朵云轩已是一位60余岁的“老人”了。
 
      时光上溯到光绪26年(公元1900年),当时全上海最出名的报纸《申报》,于7月3日至14日一连12天刊登了同样的广告,宣告了朵云轩的呱呱坠地。
 
      这家笺扇庄,“专办牙玳竹木仿古雕刻苏杭雅扇,诗笺信笺邮筒,东洋信封信纸,八宝印泥,京都凋翎羽扇,广东葵扇等”,“以及文房用品,兼设书画装裱”。店铺设在抛球场南二马路(今河南南路九江路)口朝南洋房。1907年7月,设北号于抛球场朝西门面,即今河南中路317号。1911年2月迁至河南路三马路(今汉口路)3号洋房内,即今河南中路299号。
 
      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河南路、福州路一带,笔墨笺扇庄云集,朵云轩不过是其中一家。但它对所营商品的材质十分讲究,重信誉,又在文房用品上着力开拓,很快脱颖而出。
 
      “朵云”以信笺闻名,深受文人墨客的喜爱。吴昌硕的入室弟子赵子云,专为朵云轩设计过一套仿古砚信笺,十分高雅;章太炎的一副墨迹,就是手书在朵云轩出品的宣纸画笺上的;而张爱玲的名篇《金锁记》,一开头就这样写道:“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
 
      朵云轩经营有方,不出几年,沪上不少文人雅士都成了它的座上宾。朵云轩逐渐开始经营字画——依据书画家们的知名度、艺术成就以及作品的尺寸款式等,制定不同的价格,将不同的“润格”挂在店堂里明示。如有求购书画者,可以向店员询问,由店员向书画家求取,朵云轩从中获取一定比率的中介费。
 
      据说,当时与朵云轩“签约”的书画家有几百人之多,求购书画的更有大亨黄金荣、名医石筱山等。其间也有诸多故事传为佳话:
 
      张大千初到上海时,人生地疏,拜师无门,朵云轩介绍他投名家曾熙的门下,学习书法诗文;沈尹默初来沪上时不为人所识,润格甚低,后经朵云轩的大力推介,名声陡增;章太炎因不擅治理家业,经济捉襟见肘,是朵云轩为其书法作品进行代理,甚至出资为其租赁新屋,帮助其安家……朵云轩与书画界的关系日益紧密,也为书画行业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三
 
      新中国成立后,朵云轩和其他老字号一样,经历了公私合营的曲折:
 
      1956年1月,归属黄浦区商业局文化用品公司;1957年1月与荣宝斋、九华堂、九福堂一道归福州路424号上海图书发行公司;1959年归入荣宝斋,同年9月迁往南京东路422号;1961年元旦再度挂牌朵云轩至今。
 
      1959年之前的南京东路422号,原是老九庄绸布店,建筑风格中西合璧,天井式结构,二层有回廊。成为朵云轩之后,气象一新:营业大厅宽敞气派,正中高悬着“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八个大字,底下陈列着书画、文具,甚至还摆出一套红木台椅,招待四方来客。
 
      这里往来者众多,除了像黄阿忠这样的爱好者,书画家们亦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在此谈书论艺,交流切磋。有时,林风眠与营业员促膝交谈;有时,翁闿运为读者讲授书艺。而郭沫若、田汉、红线女、田家英、康生、陈伯达等人,都曾光顾朵云轩。是否一个转身就错过了某位鼎鼎大名的人物,这在少年黄阿忠身上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1966年“文革”开始,朵云轩改名上海东方红出版社,店堂里高挂的水墨书画变成了清一色的毛泽东诗词、鲁迅手迹。而此时的黄阿忠,不仅告别了朵云轩,也告别了上海,随着历史的洪流插队落户去了。
 
      辛苦的劳作之余,黄阿忠和他的伙伴们常常玩一个游戏,以排解思乡之情。他们把记忆中南京路上那些好吃好玩的店家名号挨个报出来,从静安寺一直到外滩。每当说出“朵云轩”三个字的时候,黄阿忠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四
 
      时光荏苒。待到“文革”结束,冰雪消融,黄阿忠已从上海戏剧学院舞美系毕业。
 
      1979年,他参加了“十二人展”,颇有影响。1982年起,他在上海、福建等地陆续开办画展,开启了自己的职业画家生涯。
 
      此时的朵云轩,也早已恢复了名号,据守在南京路这条“中华第一街”上。经历过数次整修,门前的两只巨椽大笔,仍然映衬着“门通九陌艺振千秋朵颐古今至味,笔有三长天成四美云集中外华章”的传奇。
 
      作为画家的黄阿忠依然常常出入朵云轩,买画具,参观画展。此时的朵云轩,已不是他年少时的殿堂了。他的艺术世界里涌入了荣宝斋、卢浮宫,既有东方笔墨,更有西方语汇。他遨游其间,在画布前涂抹着东韵西语中的清风美景。
 
      但黄阿忠不会忘记,是朵云轩镌刻下一个少年对艺术的赤诚初心,也镌刻下那个时代关于文化的纯真与安宁。
 
      而时光也在不断雕刻着这家百年老店。改革开放的大潮深深地影响了它。大堂里,少年黄阿忠们围观老师傅、品玩书画的空间,被琳琅满目的柜台占据; 在老一辈人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天井、回廊,也已让位于现代商场结构。然而,无论它怎么改变,从繁华喧闹的南京路走进这个梧桐掩映的殿堂,仍能顿感身心清凉。
 
      而朵云轩,也一如门外的那几株梧桐,在改革的风雷中,有过迷茫困惑的痛苦,但在自我蜕变后开枝散叶,愈发根基深厚、枝叶婆娑。
 
      2015年,由朵云轩自筹资金5亿元、建筑面积近3万平方米的朵云轩艺术中心在徐汇滨江落成。如今,这个由博物馆、美术馆、电影院、艺术品文创空间、中国非遗上海展示中心组成的艺术综合体,正在它116岁的高龄焕发出青春的光芒。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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