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4月底,我下乡到浙江平阳县渡龙公社龙山大队插队。 下乡第一天早上,从上海乘坐的轮船抵达温州港。一下码头,乘客就受到了检查,我携带的旅行袋、皮箱和铺盖被翻了个底朝天。我胆战心惊地从两排手持长矛的工纠队中通过,赶到10来里远的长途汽车站,乘车去插队的乡镇灵溪。 沿途的公路两边,一片绿油油的秧苗和黄澄澄的油菜花映入眼帘,春意盎然。中午,颠簸的汽车开到横阳支江渡口。前面两派正在武斗,横跨在江上的大桥,东西两岸的桥头都修筑了路障和工事,并架着机枪,两派对峙,固守桥头,禁止人和车辆通行。车子停了下来,车上的乘客只好下车,自己想办法回去。我和几位同路的乘客结伴,雇了一条小船,从水路回灵溪。一路上河道弯弯曲曲,村庄连绵不断,河边的柳枝吐出了嫩芽,芦笋也钻出来放叶透清了河水,岸上春暖花开,紫云英开着小红花和菜花开着小白花,“春风又绿江南岸”,水乡春景如画。 下午两三点钟,小船停靠了灵溪镇码头。我上岸问路,找到了灵溪区革委会知青办,一进门就见到有几位老乡早已在那里等我了。 知青办主任老蔡向我介绍:“这位是龙山大队的党支书老杨,他们几位是专门来接你下去的。县里拨出了250元安家费给你,渡龙公社已为你置办了床、桌椅、锄头、箩筐和蓑衣等,队里也已安排好了你的住所,在那里好好干吧!”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位支书,看年纪大约四十开外,高高的个子,方脸大眼,黑里透红,但容颜已显苍老,满脸皱纹,如同新翻耕的土地。 “小上海!路上辛苦了,我们三个是专门上来接你的。走吧!时间不早了,到乡下还有十多里地呢,得赶紧上路。”老杨笑着对我说。 离开区里后,我们沿着萧江边的石径赶路。老杨带来的那两位队里的小伙子,轮流用扁担给我挑行李,扁担发出了咯吱咯吱有节奏的声响。路的左边是汩汩的流水,右边是晶晶的水田。插上秧的水田,秧苗泛青;待插秧的水田,被平整得像镜子一样。老乡们正在水田里插秧,只见那秧苗插得整整齐齐,前后左右成一线,秧田犹如印有方格的作文纸,插秧好像在格子里写字。整齐划一的秧苗、明镜般的水田和弯弯曲曲的田埂等一起,构成了一幅优美素雅的水乡田园画。 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龙山大队。穿过田垅和渡龙江上的木板桥,走进村子,能看到由瓦片、木梁和木板组合建筑的村舍,掩映在树丛中,炊烟袅袅;还能听到连枷的呯呯声,风车的轰轰声,鸡鸭的啼叫声,给人一种生气盎然的感觉。 我们先来到老杨家,他老婆名叫桃花,身材苗条,长得蛮清秀的,看上起要比老杨年轻,八面玲珑,精明能干。她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喝水,给我煮了碗米粉面条当点心,面上还加了两个荷包蛋。我午饭没吃饱,肚子已饿得咕咕叫,客气了几句后,很快就把一碗面吞了下去。后来听人说才知道,因山村贫穷,当地习俗招待客人的两个荷包蛋,来客是不会吃的,吃完面条留下蛋,下次再招待客人。 傍晚收工后,房东、生产队长“若我”,到老杨家接我去山下小队落户:“小萧!肚子饿了吧,跟我回家去吃饭,以后就住在我家。”他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个子矮矮的,背已驼了,纯朴、寡言,憨厚老实。从他脸上纵横的皱纹、善良的眼睛和已经驼了的背,可以看出旧日贫穷和痛苦留下的风霜,以及被压弯了的腰。 我跟着队长去他家,路上见到插秧的队员们陆续收工回家,他们圈起了裤脚管,赤着脚,小腿肚上沾满了泥土,行走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径上。到了山边,有三幢瓦顶板墙的平房,坐落在泉水涓涓的山脚下。山上,青翠的竹子和茂盛的果树成林,就像绿色的烟雾一样笼罩着山体。当我们走近时,突然传来了一阵汪汪的狗叫声。来到第二幢房子前,左侧猪圈里的两头猪,睁大了双眼惊讶地瞪着我们,发出嗷嗷的叫声。这幢房开有三扇大门,左右两边厢房各住一家人,中间堂屋前后厅为两家共用不住人。队长住在左边那套,进门后左面有两间,前屋大间是队长夫妇和孩子们住的,后屋小间是给我住的;右面也有两间,前屋是吃饭间,后屋是灶头间。队长家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老婆年龄约在四十上下,脸庞瘦瘦的,皮肤黑黑的,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一见面就对我热情地说:“你今后不用自己烧饭了,就在我家搭伙吧!”晚上,队长老婆搞了几个小菜盛情款待,全家为我洗尘。小女儿用筷子夹了块肉刚塞进嘴里,队长老婆就说:“省着点吃!"然后在碟子里倒了点肉汤。小女孩马上又把肉吐了出来,放在碟子里蘸一下汤,再含在嘴里品味,这样反复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舍得吃,留到下顿再“品尝”。 晚饭后,队里的大婶大嫂带着孩子们来串门看热闹,想看看我这个远道而来的上海伢子究竟长得啥样,挤满了小屋和堂屋后厅,问长问短,待了好久才离去。 人散去后,我吹熄了煤油灯,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空心里想:今后就要在这里劳动和生活了,不知情况会是怎么样的?翻来覆去久久才入睡。 (晓歌编辑)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