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生命非常短暂,回首人的一生,你会为平凡而后悔,为当时小事的烦恼而窃笑,唯有那惊天动魄的大事让你久久不能忘怀。它像大海退潮时留在沙滩上晶莹的贝壳,在你的脑海中闪闪发光。我们年轻的时候,上百万的知青把最美好的青春献给了黑土地,不管它是苦难、是欢乐、是历练、是经验的沉淀,还是我们后来人生的基础,我们都已经把它深深地刻在了心里。黑龙江的冬天非常冷,风刮起来像刀子一样割人的脸,雪只要下起来,就要到第二年开了春才能化。即便你出去戴上口罩,你呼出的热气,从你鼻翼两边向上飘出也要把你眼上的睫毛冻上;让你的睫毛挂上弧形的一串小珠,不小心上下睫毛就会粘到一起。风是冷的、雪是寒的、地是冻的,修水利时,一镐刨下去,也只是一个小白点。不小心时,你伸出热手去拉门外的铁把手,立刻就会从你手上粘下一层皮,那才叫作冰天雪地呢。白天望不尽的雪地,有房子的地方,房上是雪,房檐是冰。房前因为经常泼水,积成了厚厚的冰。快到春节时,是东北最冷的时候。就在那最冷的日子发生了我不能忘记,同时又不愿意想起的事情。连队里都有机务排,为了机械的维修、保养,又大都设置了烘炉,有了烘炉维修个小农具、检修大型农具都比较方便。1970 年冬天临近春节的时候,我被临时顶替到烘炉值夜班。那天特别的冷,半夜时上食堂吃夜班饭,一走出烘炉,风恨不得把人吹倒,噎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倒着走了两步,转过身来,侧着头小跑着到了食堂。就在我们即将吃完饭时,食堂的门突然被风推开,风雪中卷着一个黑影出现在我们面前。“快!快!我们的车翻了,有个知青被压到车头下,快救人啊。”进门的人急切地、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们问清了地点,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门。就在连队东边的线道上,一辆大拖拉机(俗称大罗马)翻在线道边,车厢一半在线道上,一半在线道边的沟里,倾斜着。一车的沙子还没倒出来。漆黑的夜里,两三个人围在车头边。拖拉机驾驶车厢把一个女孩子压在了下边。四周黑黑的,除了风的呼啸声外,死一样的沉静,任凭我们的呼唤,没有一点回声。就我们这四五个人也翻不过一个巨大的罗马头,只有回去再叫人了。很快武装三排的人由排长赵淑波带着赶过来,大家喊着一二三,车头抬起,有人赶紧从车头下把人拉出来,放在麻袋上,抬到了连部。那是一辆打夜班拉沙子的车,车轮的轴快到连队时断了,车头翻了,车厢侧倒在线道旁的沟里。那个女知青是个北京人,只有 16 岁。放在连队办公桌上时,她戴的口罩遮住了她整个的脸,怕她呼吸困难,有人往下拉了拉她的口罩。卫生员沈美凤很快被叫到了连部,卫生员听不到她的呼吸,怕是自己紧张,沈美凤再让别人听一遍,还是没听到。拿下她的口罩,一张白白清秀的脸,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我们的心一揪一揪地痛。那是我们的同伴,是我们的姐妹。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没有痛苦,没有烦恼,就像睡着了一样。北风仍在呼啸,夜仍旧漆黑。天上一颗流星划过,听老人讲,那是世上一个人去世的信号。那一夜,我无法入睡,16岁的青春,应像花蕾,还没绽放。她应是父母百般牵挂的心头肉,她应该能长成亭亭玉立的漂亮的大姑娘;她应该有她心仪的男孩子追捧,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爱情、自己的家庭。她应该……可是她只能躺在北大荒的黑土地里。是的,在黑龙江建设兵团的建设中,有为扑灭山火而献身的战友,有为修水利放炮而牺牲的战友,有在大兴安岭伐木中随着“顺山倒”的号子而再也回不来的战友,他们的牺牲,我们只是在报纸上看到。而这个战友鲜活生命的戛然而止,是出现在我面前的。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40多年过去了,我忘不了赵淑波带着三排的女战友在黑夜里焦急的奔跑的样子,忘不了大家一起用力抬车头时那“一二三”的呼喊声,忘不了大家围在她身旁默默伤心的情景。她那么年轻就把自己贡献给了祖国黑土地。
共和国不会忘记你! 作者像 (本文选自原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五十团知青丛书《星光满天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