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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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 肩 而 过

时间:2024-01-10来源:苏州知青 作者:孙骏毅 点击:
小安不姓安,姓什么也没人能说得清了。我记得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圆脸女孩,杏核眼,梳两条辫子,一笑就很妩媚。后来她成了样板戏《杜鹃山》里柯湘的铁杆粉丝,索性把长辫剪了,留一头秀气的柯湘式短发。她调到新建连里来养鸡,有两个女知青,一个回家探亲去了,
小安不姓安,姓什么也没人能说得清了。我记得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圆脸女孩,杏核眼,梳两条辫子,一笑就很妩媚。后来她成了样板戏《杜鹃山》里柯湘的铁杆粉丝,索性把长辫剪了,留一头秀气的柯湘式短发。她调到新建连里来养鸡,有两个女知青,一个回家探亲去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和一群鸡。连里派去两个临工,就是白天帮着清扫鸡场,到草窝里捡拾鸡蛋。那一阵,她出来进去总喜欢唱几句“京歌”:“家住安源萍水头,三代挖煤做马牛。汗水流尽难糊口,地狱里度岁月不识冬夏与春秋……”京腔是淡薄一点,但咬字吐音还真不差。连里知青就给她起个外号“家住安源”,后来嫌叫着拗口,就叫“小安”或者叫“养鸡的女人”。
 
小安的京歌回荡在养鸡场里,那群鸡似乎也熟悉了“家住安源”,这声音飘到哪里,那群鸡就会扑闪着翅膀跑向哪里。“叽叽喔喔”吵成一大片,像一片云在滩涂上飘来飘去。小安把半脸盆的玉米碎粒像天女散花一样撒出去,数百只、甚至数千只鸡里一层外一层围着疯抢,抢不到食的就开始互斗,啄来啄去,泥黄色的鸡毛顿时飞舞起来。在鸡们的条件反射中,“家住安源”是与一日一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就像有的鸡场靠哨音来召唤,有的就靠“吼吼”的叫嚷,鸡们最惦记的就是玉米粒儿。
 
有一年夏天,鸡场闹鸡瘟,死了好多只童子鸡。小安伤心得哭了好几天,好像那些无辜的生命都是她害死的。当地老乡趁夜黑偷偷溜过来把刚埋到土里的死鸡刨出来,拿回家煮着吃。小安约了连里的男知青,当然不会少了积极分子毛头,举一根棍子,吼叫着来驱赶这几个偷鸡的幽灵,可还是有人冒险来偷刨死鸡。小安心疼,就偷偷跑到埋死鸡的大坑边,烧了一堆纸。那时没有迷信用品黄裱纸,她烧的是配给的卫生纸。青烟散去,纸钱烧成了灰,小安才心有不甘地回鸡场里去。鸡场里有两间房子,一间住人,一间堆放玉米粒和鸡场工具,都是砖墙茅草顶的矮房子。
 
小安养着千余只鸡,可她从来不吃鸡,连蛋也很少吃。她从雏鸡养到出栏鸡,与鸡们朝夕相处,那“叽叽喔喔”的欢叫声是朋友们对一个滩涂孤独者最好的问候。到了腊月,知青们就要盘算着回家过年了,总要带些礼物去见江东父老,鸡和花生米便是首选。那些东西都是紧俏货,是用粮票跟老乡换来的。最好是全国粮票,容易达成交易。食量大的只能出钱买,没钱买的只能去“摸”。“摸”是偷的雅称。因此,这时的鸡场里丢鸡是常有的事。熟练的摸鸡老手到鸡场里摸鸡,带一个柳条筐,不声不响摸到鸡舍门口,把柳条筐侧过来倒扣在木栅栏门口,一个人跳进去用棍子赶鸡,常常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有一年过“革命化春节”,知青都不准回家。有个叫毛头的知青就想着打牙祭,摸鸡是最便当的。毛头从来不会去小安的鸡场里摸,不是怕,而是爱,他暗恋着小安,怎么可以到她的鸡场里去摸鸡呢。如果他知道有人要去做摸鸡的勾当,他一定会悄悄警告他们不准去跟小安捣乱。很快,馋嘴的人就发现一个秘密,在鸡场外的滩涂上、草窝里,竟能拣到鸡蛋,拣得多的半天就能拣到2斤多。后来,有人说是小安故意把一些生蛋鸡赶到鸡场外去的;又有人说小安出身不好,破坏集体财产可能是故意的……后来,小安就被指导员喊回来批判了一次,说她“破坏集体财产”,小安死不认账,两手叉腰跟指导员吵起来,谁劝都劝不住;再后来,上边狠狠心把她发配到一个更加偏远的地方去种水稻了。
 
小安是哭着离开养鸡场的,那“家住安源”的京歌里带有几分哭腔。
 
小安走了,大家再也听不到那少了一点京腔的“家住安源萍水头”了。毛头尤其感到失落,他说大食堂顶上的大喇叭里虽然隔天就放《杜鹃山》,但还是小安唱得好听,那一句“不识冬夏与春秋”拐个弯儿,柔柔的,甜甜的,腔调里还有家乡的味儿。
 
毛头恨死了那个告密者,说若知道谁害了小安,他非得把那人的脖子拧下来,但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去告发小安的“故意”。据说毛头后来还独自去水稻连看过小安,不过只是在连队里转了一圈,没敢正儿八经地去找小安,因为小安未必会理他。单相思缺乏的是暖心的交流,缺乏交流的情感未免是单薄的。尽管这样,毛头还是偷偷去看过小安,有没有看见没人知道。
 
50年后,眼睛一眨,老母鸡没有变鸭,我们却渐渐老了。毛头更是头发花白,掉了几颗牙齿,半边脸有点凹陷了。这家伙玩兴不错,跟着“夕阳红”去浙江旅游。回来后,告诉我们一个极为惊人而不可理喻的消息:我在慈云庵里遇见了小安!
 
大家都极为惊讶,说毛头你一定老眼昏花看错人了。
 
毛头说绝对不会。那天,小安穿着浅灰色的僧袍,盘腿坐在蒲团上,左手捻着佛珠,眼睛半闭半合,对毛头说:“我不是小安,那个小安死了,我叫慧静,施主,你认错人了。”
 
毛头说我不可能认错人,小安左眉梢上有一颗绿豆大的痣,当知青时就记得很牢的:“我还想多问几句,她竟起身进了庵堂。我真不明白,小安怎么就出家了呢?”
 
毛头绝不会认错人的,我相信,因为他那时对小安是真有点“意思”的。
 
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擦肩而过。我们原以为就这样与小安擦肩而过了,哪晓得40年后毛头竟会在慈云庵里遇见这个叫“慧静”的僧尼小安!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又有几人能看透?每一个人的选择最终归宿可能都是有其理由的,在我看来青灯寒月晨钟暮鼓的日子难以忍受,或许恰恰是小安梦寐以求的宁静家园呢。
 
忽然想到了那个唱《青藏高原》的李娜,毅然在五台山削发为尼,记者采访她,她坦然地说:“我不是出家,而是回家.。”
 
回家的感觉真好,小安,不,是慧静师傅,你说是不是?

(责任编辑   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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