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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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前的这一天

时间:2023-08-26来源: 30号院 作者:王来益 点击:
1月19号,50年前的这一天,我离开北京去陕北插队。 那天,天阴的厉害,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阴冷阴冷的。我带着我的侄女去学校报到。 我的侄女王颖,是我大哥的女儿,那年她六岁。大哥大嫂俩人都在外地工作,而且是水电部的全国流动单位,所以他们一直把女
1月19号,50年前的这一天,我离开北京去陕北插队。
 
那天,天阴的厉害,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阴冷阴冷的。我带着我的侄女去学校报到。
 
我的侄女王颖,是我大哥的女儿,那年她六岁。大哥大嫂俩人都在外地工作,而且是水电部的全国流动单位,所以他们一直把女儿寄托在我们家。自打66年8月那副“混蛋”对联出来后,我基本不再参加什么活动,成为真正的“逍遥派”。在家带她的时间多,现在要走了,自然有些舍不得。我带她到北京站,再交给到车站送我的哥哥姐姐,只为能和她多呆一会儿。
 
那天早起,妈妈给我包的饺子。出门的时候,她没说话,一直看着我,用眼神送我出院门。
 
到学校报到,集合点名,排队上车。有不少不走的同学围观送行。走的和不走的,话都不多,场面沉闷,内心也不平静,气氛还有些浮躁。走的,心事重重:不知将要落户的宜君县尧生公社到底什么样?住得惯吗?那里是什么样的生活?要在那里呆一辈子,老乡怎么样?还能回来吗?心中忐忑;不走的也不踏实:这拨走了,下一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这拨去陕北,下一拨是哪里?能比陕北近一点吗?总之,在那个动荡年代,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在上车的队伍中,我抱着侄女,很属另类。也是,插队去的都是初中生高中生,哪有抱孩子的?在我蹬上车厢的时候,工宣队的徐队长在车门口看着我,眨巴着眼睛,嘴里叨唠:“没听说谁带着孩子去插队呀!”他这一叨唠不要紧,管理我们班的工宣队的师傅一下子冲过来,蹬上车厢不管不顾,拉着我就往下拽。
 
这个师傅姓什么忘了,只记得他大概三十来岁,按扣厂工人,看得出,没什么文化,本来是一个大老粗,人挺老实,刚来时话不多,还有点腼腆。可时间不长,他大变样,每天都给我们训话,训话时间不长,可张口闭口“臭老九”,要我们加强思想改造。他真抬举我们了,把我们高中没毕业的学生也当成知识分子。后来来学校的人不多,大多都是家里有些问题的,高一的几个班合在一起,统一由他管理。
 
一天,四班的吴泰康家里有事,迟到十几分钟,他又说话难听,吴泰康刚要解释,他破口大骂:“闭上你的臭嘴!”竟然对个人直接开骂,令人难以接受。可当时工宣队如日中天,谁敢得罪?面对如此粗鲁的工宣队员,同学们吃惊、气愤、也非常鄙视。
 
今天他一冲过来,我就来气,心想:“原来你管着我们,掌握着我们的分配大权,让你三分,现在老子已经插队去了,你还想管?还动手!”想到这里我气往上冒,当胸一拳,把他打下车去,一解多日来的胸中闷气!
 
我的举动,车下的人也很惊讶!那个时候,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这一拳,给你按上“反革命”的罪过都不为过,不知道徐队长他们要如何行动。后来有同学告诉我,为了保护我,当时在徐队长边上的我班同学高文瑞对徐队长说:“你可别惹他,他在北京可是有名的!”
 
不知这句话起没起作用,也许徐队长本来就以大局为重,以超额完成任务把我们这拨人轟走为上,没必要为我一人耽误整个队伍的行程,他们没再怎么着,车队顺利出发了。
 
来到车站,锣鼓声声震天响,里里外外人挤人,高音喇叭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站台上人头攒动,喧闹嘈杂,有大呼小叫的,有几人说笑的,也有窃窃私语诉说衷肠的,还有家长对孩子进行嘱托的。这时我的姐姐妹妹,二哥三哥已来到站台,我把侄女交给姐姐。
 
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合影留念,几个人没有笑容,表情迷茫,因为我此行不知深浅,不知何日能再还。我说“天冷,你们快回去吧”。她们话也不多,眼神忧郁。她们在担心,担心我的境遇,担心我吃苦,担心我的命运和前途……二姐二哥嘱咐我:“常来信,需要什么尽管说,别怕花钱!”我强忍泪水:“我能照顾自己,放心吧!”还说些什么不记得了。我一再催促他们回家,因为我觉得无论是出行的人还是送行的人,开车前的时光是最难受的,今天尤其难受!
 
寒气逼,离别难,时间到,声声催。“开车了!开车了!”此时列车员的喊声,感觉声声扎心,字字无情。汽笛一声长鸣,列车缓缓前行。刚才还人声鼎沸,此时突然千人哭嚎,同声呐喊!离别之情,撕心裂肺!
 
列车一动哭声起,
惊天动地泣鬼神。
千众泪诉离别怨,
亲人担忧远行人。
 
哭爹喊妈的女生,有的探出半个身子,依依不舍晃着双臂,看着渐行渐远的亲人,声嘶力竭;男生相对好些,也是嚎啕大哭!随着列车的徐徐开动,哭喊变成了呜咽,呜咽变成了抽泣,车过涿县,也就半个多小时,车厢内已安静许多,不久,聊天声,说笑声渐起。
 
我纳闷儿,人的感情变化能如此之快?也许这就是十六、七岁孩子的特点,来的快去的也快。我们这个车厢,高中的居多,而且都是男生(26中是男校),情绪起伏没有那么大。相邻的车厢,尽是初中生,此时他们的车厢已是乌烟瘴气,烟雾缭绕。没想到,年纪不大,好多男生嘴叼烟卷,手举扑克,打起了“捉黑叉”,也许我孤陋寡闻,在26中还真没见谁抽烟;女生座位前,小桌上摆满了吃的,水果面包杂拌糖;还有的男生,来回乱窜,熟悉的不熟悉的,乱打招呼,好像谁都认识,就是北京俗称的“玩主”。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离别之情,开始了一次愉快地旅行。
 
“走吧,扛不住!”
 
车窗外,华北平原,一望无际。田野上,黑白相间,残雪未尽。远方的天空,阴沉灰暗,铁路两旁,枯树后移,列车飞速疾驰。几天的折腾动荡,我疲惫不堪,闭上双眼,似睡非睡,随着车轮与铁轨不断的“咣当”声,头脑中不断闪现着前些天发生的事情。
 
20天前,街道主任找过我,说:“你们学校来信儿了,动员你们上山下乡,你要积极响应。”我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是呀,是呀。”
 
插队,我本来打心眼里反感,再加上工宣队为了超额完成任务,提前动员,而且我们高一六个班,只一、二 、三班走,四、五、六不走,一、二、三班还不全走,只动员一部分同学走。哪有这样的道理?人为的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面对不公,不敢公开对抗,可心中不甘。几天下来一直犹豫不决。正当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碰到我校高三的陈景辉,他家在丞相胡同(后来的菜市口胡同),离我家不远,小的时候我们一起踢过足球。他刚刚迁完户口。他们六六届的,几个月前动员他们去东北兵团,他父亲身体不好,一直没走。前两天,学校工宣队带着嫩初一的(六九届)新生,一早到他家门口敲锣打鼓,还打着 横幅:“欢送陈景辉去东北兵团!”看到这个情况,他立马躲了出去,心想:我晚上11点回家,看你们还敲不敲!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晚上回来的时候,那伙人还在,锣鼓敲打一整天。他再也没脾气,第二天就把户口迁了。他对我说:“走吧,扛不住!”听陈景辉一席话,我不再犹豫,走!别给家里招事。
 
我联系几个要好的同学准备报名,工宣队等不及了,派一个教初中的朱老师带着八九个六九届的新生,先联系街道主任,然后一起到我家。家里本来地方不大,一下进来十来个人,气势吓人。母亲不知道他们要干嘛,吓得够呛。他们问我去哪儿了?母亲说找同学去了。朱老师说王来益还没报名,学校问他走不走?母亲说不知道,你们问他吧。街道主任插话:“他倒没说不走。”朱老师和街道主任嘀咕了一阵,对母亲说:“我们到他姐姐家去看看。”于是,他们留下两个男生,大队人马又开向我姐姐家。我家和这个街道主任宿无往来,不知她如何打听到我姐姐家的地址。我姐姐和她婆婆家住一起,他们这一去,人家一大家子又要鸡犬不宁!他们走后,留下的一个男生对母亲说:“现在他们走,下一拨该轮到我们走了。”
 
什么叫“逼人太甚”?什么叫“株连九族”?算领教了!第二天我就迁了户口,派出所还收了我两分钱的卡片钱。
 
我们这趟知青专列,一路畅通,第二天下午到达终点站铜川,住宿在铜川二中。第三天,休整一天。第四天早饭后,也就是1月22日,篷布卡车拉上我们,沿铜延公路,经金锁关,过县城,山路崎岖,车速不快,经过四个小时的行程,140华里,于中午到达五里镇。我们住宿在五里镇中学。这是政府送我们的最后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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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那些锅碗瓢盆,水桶炊具,老乡纷纷拿走,原来是队里向老乡借的。
 
五里镇,坐落在川里。离宜君县城50华里,距我们尧生公社地界7华里。午饭后我们到街上闲逛,一条街,一里来长,不宽,土路,是宜君县经济文化中心。主要特征是有一座规模很大的粮库,一所县重点中学。另外有邮局,银行,饭馆,新华书店,规模都不大,逢五一小集逢十一大集。
 
逛街回来,同学们议论开了,不知谁打听到尧生公社,没有太好的生产队,一天工值三、四毛钱,有的一、两毛钱。还有的生产队,干活一年,挣的工分不够口粮钱!劳动价值如此之低,令人惊讶!喝的,是窖水,就是雨水,雪水收集起来的水,真不敢相信!回想上午坐汽车,过金锁关之后,一路上上下下,山梁七分八叉,满目黄黑两色,黄的是坡地梯田,黑的是枯草败叶,还有好多荒坡,不见什么树木,也没见几个村庄。确实人烟稀少,土地贫瘠,隐隐约约看到我们尧生公社的影子。
 
不管工值高低,毫无疑问,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严酷的生存环境!想着明天就要各自归队,从此开始插队生活,同学们情绪低落,再加上连日劳累,都早早地睡了。
 
半夜时分,我们队的几人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原来是隔壁窑洞的高六七届的陈XX,他突然坐起,哈哈大笑,伸出手指,嘴里高喊:“一毛五分钱!一毛五分钱!……”原来他要去落户的孟皇生产队,他打听到,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值只有一毛五分钱。他接受不了,神经不正常了。几个同学在劝解,他仍然不断地喊“一毛五分钱!一毛五分钱!”
 
一阵骚乱之后,陈XX逐渐安静下来,可大家的情绪已无法平静了。以后的生活真的那么残酷吗?
 
23日上午,各生产队陆续来接,有早有晚。我们几个要落户的下桃生产队地处宜君县边缘,离五里镇最远,有40华里,来的较晚。行李装好出发,已接近下午1点。
 
出五里镇不远,开始爬坡。四辆架子车,每车两位老乡,一前一后,前边拉后边推,我们跟在后面。遇到坡度大的时候我们也帮忙推,二里地过后我们已有些力不从心。老乡不紧不慢,一步一个脚印,坡度大,他们就走S型。我们气喘吁吁,他们脸不变色心不跳,始终保持一个劲。经过7里的爬坡到达西舍大队。尧生公社分南北两条梁,从西舍分叉,往南是南梁,直接往东是北梁,下桃就在北梁的尽头。老乡告诉我们,再往前就不用爬坡了,而且是一路缓下坡。阿弥陀佛!
 
以后的路轻快许多,大家的话也多了起来。老乡中一个姓范,他自我介绍,河南人,是困难时期逃荒到下桃的外来户。一路上,他给我们讲了不少下桃的情况:下桃人是郭姓家族,33户人家,总共130多口人,1300亩地,一般收成,一个工值四、五毛钱;喝泉水;出村不远就可到洛河边。如此说来,下桃比昨天听到的情况好多了,我们不免心中庆幸!
 
从西舍一路向东,经郭寨,王尧科,南寨地,上桃,再下坡四、五里终于到了下桃!此时夜幕降临,看不清村庄的全貌,但从10里外的南寨地就能听到“隆隆”的流水声,此时已成为轰鸣声,洛河,就在下桃村庄旁!上善若水,水是万物之源,有水就有希望!
 
队里的保管室,新箍的石窑,腾出一间作为我们的临时住处。窑里,锅碗瓢盆生活用具一应俱全,几位妇女,忙里忙外,烧水和面;外面,村里老少都来了,他们要看看千里之外来的北京娃。最高兴的是小孩子,偏僻的村庄,长年没有外人打扰,忽然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围在门口看新鲜。
 
热水烧好,我们洗脸洗脚。饭做好,一盆萝卜丝,几碗汤面条,几十里山路走得我们疲惫不堪,肚中早已前心贴后心,煤油灯下,我们稀里呼噜快吃完的时候,一看盛萝卜丝的脸盆,就是我们刚才的洗脚盆,一阵噁心!还好,没有吐出来。
 
没过几天,那些锅碗瓢盆,水桶炊具,老乡纷纷拿走,原来是队里向老乡借的。我们用知青安置费重新置办,在下桃安家,正式开始了知青生活。
 
2019年1月24日
 
作者介绍:王来益,初中就读于北京三十一中、高中就读于北京二十六中。1969.1陕北宜君县插队;1972.12西安铁路局略阳供电段,从事电气化铁道变电所维修与运营。1991年调回北京,2007年退休。

责任编辑 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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