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前考入上海外国语学院的大姐,是我家第一个大学生。上学、读书,最后也像大姐那样考上大学,自然也是我的愿望之一。然而,正当初中即将毕业考高中前夕,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了,学校停课“革命”了。没有书读了,上大学的梦自然也就破灭了,我也于1968年的夏天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为了一名兵团战士,也算是圆了另一个梦——当兵,但心中的大学梦却始终未曾消去。
转眼来到了1973年,大学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的好运开始真正落到了基层!那年是邓小平重新复出后进行全面整顿时,在“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录取”的基础上要求进行文化考试。这便激起了我心中久存的大学梦,“我要读书!”于是就向连队提出了申请。那时我已经担任了连队的统计员,由于每天仍然和大家一样劳作于田头、麦场、工地,休闲时还负责出板报、写报道,所以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获得全票推荐。因为是要进行文化考试后再选拔录取的,所以当年推荐和录取的比例是3:1,即三个里面录取一个。记得那年考的是语文和数学,集中在团部考试。考完后,正当大家焦急等待考试结果时,却传来“白卷先生”张铁生的一封信,抱怨考试不公平,所以连考分都未未公布就取消了,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在讲究“政治标准”的年代,我这个“可教育好子女”,自然就成了“3:1”中的那个三分之二,落了选。得知消息的那个晚上,我人生第一次失眠了,个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才知道。我暗下决心,明年再来!于是继续埋头苦干,决不抱怨!
第二年,我又成了被推选的一分子。这次是1:1,心想这回上大学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了,却不料大学的门依旧对我关闭:我被录取的是齐齐师范学校——一所中专校,因为我毕竟是“可教育好的子女”,能让你上学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还有什么奢望!用入学时校长的话说:“工农兵上大学,包括上中专。”别人还轮不上呢!于是我就被“包括”进了师范学校,成了老师的后备军。好在师范学校的老师都很尽职,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内我们也学到了不少的知识,比如语法,比如书法,比如诗词格律,比如文学理论,也接触到了古典文学和外国文学,虽然是打着批判的旗号,但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进校后,我担任了学校团委的宣传委员,负责学校的宣传工作,出板报、壁报等,得到了美术老师的指点,使我的文学艺术素养得到了一定的提高。两年后分配到了齐齐哈尔车辆厂中学任教,做了语文老师。
1976年是个多事之秋,1月8日早晨,我和几位同学在农村分校宣讲毛主席新发表的两首词,正要回校时从广播中听到了周总理去世的哀乐,悲从心来;4月份又有“事件”发生,前途迷茫;5月,又传来朱总司令离世的噩耗。刚到齐齐哈尔车辆厂中学任教的那个初秋,广播中哀乐又一次响起,毛泽东主席逝世了。中国向何处去?惘然若失!好在十月传喜讯,“四人帮”倒台,邓小平再次复出,于1977年做出了恢复高考的英明决策。正当我紧张复习,准备参考时,却传来不利的消息:“当年参考的社会考生必须工作满两年。”这就将重新工作刚刚一年的我排斥在外——梦再次破灭!而到了1978年,即已经满两年时,单位却再也不提允许报考之事。后来才知道,由于那十年的原因,教育第一线缺少大量的师资,我们师范学校为此曾经特招了一批一年制的,尽快充实到了教师队伍中,满足教育的需要。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把已经在第一线任教的老师放走呢?
后来,市里的教育学院开始招生在职大专生,一来满足老师的需求,二来也可提高一线教师的业务水平,提高教学质量。我那时已经设法往南方调转,怕这种地域性质很重的学习,一旦中途调转便前功尽弃;又怕到了新单位人家不认可,所以就没有报名。每每看到去进修的同事回来讨论学习的内容时,心中总是空落落的,羡慕不已。1982年,中央电大开始招收三年制中文专业大专生,因为是全国性的,不受地区限制,让我欣喜不已,立即报了名。但此时距离考试时间已经很近,必须分秒必争地复习起来。我那时任班主任,担两个班的语文课,又是学校团总支的宣传委员,教学和管理任务都很重。只好对复习科目进行合理取舍。中文专业考四门课,语文、政治、历史、地理。语文是我主教的科目,自认绝对没问题,先放一边再说;史地内容众多,恐怕来不及,放弃,到时凭基础能拿多少拿多少;主攻政治,不就背吗?于是我就抓紧点滴时间,争分夺秒地背起来,哪怕回南方结婚度假的时候。
1982年的夏天,考试时间到了,上午考语文。前一天晚上临睡前,我才把高中语文课本翻了一下,主要是看下面的生字注音,这是我们南方人的弱项:平卷舌、前后鼻音分不清,在这上面失分不划算!来到考场,卷子发下来,果然有注音题,有好几个就是昨晚看过的,于是顺利解答;其他题目也没有不会做的,都在把握之中。作文是读《南郭先生》写论说文,我把它定位在“不懂装懂害死人”上设立论点,从个人、集体、国家三方面论证,特别举了当时震惊中外的“勃省劲二号”海上钻井台沉没的事例,说明不懂装懂给国家造成了多么巨大的损失。写完作文,又检查了一遍,早早交卷出考场,准备下午的考试。下午先考政治,洋洋洒洒把卷填满,随后同样早早交卷,为的是能够有时间临阵磨刀:是该看一看史地了。我大致估算了一下考完两门的分数,语文可在85分以上,政治可在70分以上,两门加起来应该在160分左右。按当时的水准,估摸有个180分的总分(平均及格)就能考上了,那么史地一定要有个20多分。史地开考了,我满卷子找会做的题,做一题算次分,算算有23分了,我就交了卷,出门,回家,等分数。考分出来后,我考了204分,远超我的估算,其中语文98分,仅作文扣了2分;政治83分,而史地不多不少,正好23分。我被录取了。
暑假过后,学习正式开始。我们车辆厂的学生和路局的分在一个教学班。电大学习称作“半脱产”,即边上班边学习。路局那边不打折扣地执行了相关规定,而我们车辆厂的除了只有老师来辅导的那个下午外,其他时间都需正常上班,全靠自己利用业余时间来学习。而我因为既做班主任又教两个班,时间是最紧张的。但我们大家都非常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学习机会,晚上自觉组织到一起,学习讨论,共同提高。就这样现代汉语、古代汉语、中国文学、外国文学、文艺理论、党史、写作等等,一门门学来,增加了不少的知识,开拓了眼界,提高了能力。
一年多后,1983年底我调到了常州戚墅堰机车车辆厂中学。正是期末考试的时候,辅导员老师很快帮我将学籍转了过来,我立刻找到了当地的办学处,入了籍,抓紧复习迎考。这里的学习环境要远比在齐齐哈尔时好多了,半天上班,半天学习。因为班中其他单位的同学休息日是周五,所以我们也借光,周五同样不用上班,这就有了充足时间来学习,非常轻松,还可以照顾家庭。刚开始的第一学期,我在小学过度,没有课务,自由得很;下半年到中学接一个初二班级,每周五节课,课全安排在上午,周五没课,学习时间十分充分,有次考试还拿了班级第一,顺利地完成了全部学业,于1985年暑期胜利毕业。
这一路学来有许多的乐事。记得学外国文学,俄国人的名字又长又拗口,比如俄国著名作家陀斯妥耶夫斯基,我就自创了“俄语法”,用俄语洋腔去读,很快就记住了,附带记住了他的代表作《罪与罚》。考“党史”时,复习时我认为一道关于党在土改时的农村政策的题目不重要,所以就没怎么复习。考前有位同学提醒我说这题很重要,老师也强调过的,于是我就在等待进考场的那点时间里认真看了看。不想考试中果然有此题,而且分值达20分。真是一语值千金,如果没有那位同学的提醒我那20分就打了水漂。那次考试我的《党史》考了80多分,如果这道题丢了,那我也就离不及格不远了。调回南方后有一次考古代文学,复习古代文学时,我自认为本学期两晋文学刚开了个头,并不完整,考试应该不会涉及这方面的内容。可打开试卷看时偏偏有陶渊明的著名散文《桃花源记》中的一段默写:“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 , , ,渔人甚异之。”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好在多年的教学经验让我非常的镇静。我把其他题目都做完后再来思考这道题。《桃花源记》我在齐齐哈尔车辆厂二中时曾经教过学生。记得那堂课是有老师来听课的,为了体现文言文教学字字落实的理念,那天我是将全文默写在黑板上的。当年无意中做的事现在派上用场了。我慢慢地想,从后往前推,终于将“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三句填入了空格中。回来后翻书一看:一字未错!真的很幸运。
但也胡遗憾。因为疲劳,我常常会在下午上辅导课时打瞌睡,甚至影响了考试。入学后的第一场结业考试是在1982年的年底,考试中有“党史”这一科,考题中有“‘七大’的三大法宝是什么”一题,我却什么印象也没有。考完后有同学告诉我,辅导老师曾在辅导课上说过并写在了黑板报上的。我这才想起那堂课我的上下眼皮直打架,虽然强忍着,最后也无可奈何地睡了过去。不想这一睡竟在这时受到了惩罚,留下了遗憾。
不管怎样,通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毕了业,拿到了毕业证。后来,凭着这份学历,获得了中教高级的资格,为我走向了更高的层次,取得了更大的成就奠定了基础,在学术上取得了不少的成果,进行了多项课题研究,发表了不少论文,成为了常州市语文学科带头人,市中语会副秘书长,参与了全市高考的指导工作;带出好几届优秀学生,在清华、北大、复旦、交大、南大等高等学府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令我感到欣慰。
四十年后在沪师范同学聚会
回想这十多年的大学路,有艰辛,有泪水,有跋涉,更有收获。真要感谢邓小平,感谢这个好时代。是邓小平同志改变了我们一代人的命运,让我们能有更高的才能去服务时代;感谢这个好时代提供了好舞台,让我们能够心情地施展才能。如今,我们已经步入晚年,但“活到老学到老”仍是我们的责任,社会这个大学我们还未毕业,我们要继续学习,尽我们的余力,让人生的晚霞更加灿烂!(公众号编辑:周培兴) 责任编辑 晓歌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