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翻书,我往往惊叹于中共在新中国成立前“统战工作”之出神入化,而周恩来则堪称“统战”方面的大师、巨匠。
手头有一册《国共斗争的见闻》,台湾李敖出版社1995年7月出版,作者万亚刚。这个万先生,1928年19岁时即进入国民党“中统”,又随国民党去台湾,仍在“中统”服务,直到59岁退休,可谓“中统”老特务。 书中有一篇《“统战”何足惧》,说到抗战时期的一件事: 沈钧儒的儿子沈叔羊会画几笔,在重庆开画展。展出的画中有一幅《岁朝图》,上面画了腊梅、天竺子、花生,黄豆芽,还有一瓶茅台酒。 画上有黄炎培的题诗:“喧哗有客过茅台,酿酒池中洗脚来;是真是假我不管,天寒且饮两三杯。” 诗所咏者,乃红军长征途中在茅台酒池中洗脚的笑话。周恩来知有此画,即着人买下。 1945年7月,黄炎培参加国民参政会延安访问团赴延安,走进毛泽东的会客室,墙上赫然挂着沈叔羊绘画、黄炎培题诗的这幅《岁朝图》。 万亚刚说,黄炎培“回渝后提起此事,颇为得意。中共不知购此画付出多少代价,但此一举,却获得沈钧儒、黄炎培两人的好感”。 若此事属实,它获得的岂止是沈、黄两人的好感,许多闻知此事的知识分子都会心生感动。
黄炎培
出于好奇,我找出黄炎培的《八十年来》。此书由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年8月出版,书中附有黄氏之《延安五日记》。7月2日,果有如此记载: “从大会堂右边绕到后方,走上山坡,便是毛泽东接见我们的一间会客室。室是长方形,光线很足,中间安着长桌,四周各式椅子约可容二十人。四壁挂着清清疏疏的几幅画,中有一幅是沈叔羊画的,一壶酒,上写‘茅台’两字,几个杯子,我题上一首打油诗。这是某年沈叔羊在重庆开画展,要求我在这幅画上题字,忽然想起了二万五千里长征中间,共产党人在茅台酒池里洗脚——一桩故事的传说,就提起笔来游戏式地写上一首七绝……料不到这幅画落在共产党领袖的客堂里。” 黄炎培当时的心情之爽,是可想而知的。 查有关沈钧儒的资料,知沈氏第三子沈议上中学时患过脑膜炎,病愈后头脑仍常胀疼,且左耳失聪、右耳重听,沈钧儒便力促其学习绘画,后来在绘事上颇有造诣。 沈议,便是沈叔羊。他大概没想到,自己随便画的一幅画会挂在毛泽东的会客室,承担耐人寻味的政治功能。 黄炎培《延安五日记》7月1日还记载了一桩“小事”。 这天,他们从重庆飞延安。 到了延安后,“过了延水,穿过小小的延安城,眼帘前忽然闪过一块牌子:‘韬奋书店’”。 邹韬奋与沈钧儒、黄炎培等交谊深厚,又站在同一政治立场。一年前,邹韬奋在上海逝世;年后的延安,就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书店了。 这书店的招牌未必专为黄炎培们而挂,但无疑是为“统战”而挂。 到过延安的人会把此事传到重庆、传到上海、传到南京、传到北京……一块小小的书店招牌,或许能起到千军万马所难以代替之作用。 万亚刚说,周恩来“派人去买画时,并未预料到黄炎培会去延安,这都是他毫无目的的随兴之作,其中并无阴谋诡计。所谓统战,如此而已,实在用不着恐惧、回避”。 周恩来派人买画之初,没想到黄炎培要去延安,但他凭着一种超凡的直觉,觉得此画当能派上用场。它可以挂在延安毛泽东的客厅,也可以挂在重庆周恩来的客厅,还可以挂在任何一个中共要人的客厅,只要这天沈钧儒或黄炎培来访。当然,如果两人同时来访,那就更好了。 周恩来这种臻于化境的“统战本领”,这种看似处处无心、实则处处用心的“统战智慧”,对政治上的敌人而言,确实是值得“恐惧”的。 因了中共这种极其高超的“统战术”,当时的知识分子都站到了这一边。
摘自 | 《领导文萃》2022年5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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