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叶松
陈美 过年前,老母亲跟我视频通话,说青鱼封了三条,香肠灌了几副,羊肉冻了几碗。视频里,我看到廊檐下,一字排开,晾晒着。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我们放假回去过年了。 归心似箭的同时,不禁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情景。 对我们乡下孩子来说,过年第一盼望的不是压岁钱,因为通常几张崭新的零票还没捂热,就被母亲各种“忽悠”缴了;也不是穿新衣,因为所谓的新衣无非是外婆去镇上扯上几尺棉布,做一件老套的花衣,永远没有公主式的蕾边。我们真正渴望的是有鱼肉的畅吃。 鱼,是绝对的野生鱼。一过腊月廿四,门前的大路上常有威武的“捉鱼人”经过,他们身穿皮筒靴,肩扛丝织网。一旦被哪家叫住,他们立马展开工作:两个高个子的在岸上拉网,一个小个子的,通常穿皮衣皮裤的那个下水。网拉过去,等于是“一石惊起千层浪”,“一晌贪欢”的鱼儿,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钻进网里了,还有的一蹦三尺高,“鲤鱼跳龙门”,跳到网外面了,然而逃不过“皮衣皮裤”的眼疾手快。一条几百米的河浜,他们往往要“起手”好几次。每一次,都会引起围观者的惊呼。二三斤的花鲢,一尺左右的鲤鱼,大大小小的鲫鱼、白水鱼、昂刺鱼等,有时还有凶猛的黑鱼。户主有时还提醒捉鱼人,里面还有陈货,去年现影的一条乌青,今年估计有十斤重了。捉鱼人,通常沉默寡言,不惊不喜,可能司空见惯了。最后一网,起而不倒了,就算他们二三小时的工钱了。 接下来是壮观的分鱼。这条河浜一般是左右几户人家共有的,开春时一起撒了鱼苗,年底一起分享成果。那个德高望重的老汉,把鱼分成大小均匀的几堆,然后摸纸条,各自装进竹篮。 我们家大人仿佛永远放不下手中的活,分鱼时总不在现场。母亲接过我们“哼哧哼哧”拗回来的鱼,先把整齐的碗鱼(一条鱼够装一盆)拎出来,去鳞、剖肚、洗净、撒盐、淋酒,放在小塌缸里,用石头压一个晚上,然后用一根废铅丝穿过鱼鳃,晾起来。而那些杂鱼,必定是今晚的饕餮。一大锅,奶白奶白的汤,快起锅时,撒下一捧菜头切成的丝,翡翠般的绿啊。但吃的时候千万要小心,汤要抿着喝,否则鱼刺鲠喉。 眼看晾晒的鱼,要成干了。母亲也没有烹饪的打算。照例大白菜、萝卜条的,没有丝毫的荤腥。年三十了,母亲割了一大捧的葱,切了一小碗的姜丝。终于要开锅了。弟弟妹妹围着灶台,乖乖地听候母亲的差遣,只求母亲塞你嘴里一块小肉圆。我帮忙添柴加火。整个屋里,氤氲着油盐酱醋的热气。 熄火!母亲一声令下。好家伙,灶台上,头翘尾翘的一盆盆,整六大碗啊。 弟弟嚷着要吃鱼鳔,外婆说吃了聪明;妹妹炒着要吃鱼皮,外婆说吃了有新衣。可妈妈说,鱼,冻了才好吃。我们都悻悻地出去了,白浪费表情了。 除夕夜,红烧鱼上桌了。因为有难得一见的白米饭、肉包子(切成片,苫在黄芽菜),大家都不介意母亲关照的“年年有余”。 这几碗鱼,注定是要跨年的。年初一,因为要“翻一翻”,那碗鱼又出现在年初二、初三的饭桌上。总之,这几盆鱼,是至少要留到元宵节的,接待了一波又一波亲戚。当年没有冰箱冷藏设备,母亲真是聪明至极,冰冻、重温,愣是保证不变质。 说到底,过年,我们小孩子最盼望的还是有亲戚来访,因为只有这时候,才有理由吃白米饭、肉包子和红烧鱼。 但是,不知道母亲大人是怎么想的。 但是,现在,母亲一定是盼望儿孙归家,客人来访,否则,廊檐下吊着的鸡鸭鱼肉,真的要“年年有余”了。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