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从小喜欢看书，快近古稀之年，仍然喜欢看看书，时常还会写写短文，这已经成为我的一种生活常态。 一天，我开车经过我童年居住的永乐坊边的海伦西路，发现原先那条窄窄的小马路，已被拓宽了，车子特别好开。 记忆中永乐坊最沿街的三层楼高的屋子还在，不过沿街一楼都破墙开起了一家家小商店。 车窗外，春雨，淅沥沥下着…… 可是那沿街已经再无那个熟悉的连环画旧书摊了。 那书摊，那眼睛…… 突然间，我记忆的闸门再也关不住…… 我就读的小学是长春路第三民办小学，读书的教室也就在我居住的海伦西路边永乐坊这条弄堂里。 放学的铃声响了，我们这些学生就像一群被关久了的小鸟撒欢般地飞出教室。民办小学的玩耍的天地，也就在自己的弄堂里。放学了，我们不是踢球，就是溜旱冰。 放学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永乐坊靠近海伦西路边的那个连环画旧书摊。 那时，只要我身上有一分钱，我就会去那里消费，看我喜欢的“小人书”，不到天黑我是不回家的。有好几个像我差不多大的学生，放学了都会不约而同地汇聚到这个旧书摊，在此心甘情愿地掏光身上所有的零花钱。 在那个年代，海伦西路上的连环画书旧书摊，它就是一个让我们这些学生十分着迷的新天地。 旧书摊摊主是个年轻的阿姨，她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子，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我第一次去那旧书摊，身上并无分文，我在书摊前徘徊了很久，女摊主这双眼睛便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她甜甜的一笑，让我不花分文看上了两小时的连环画。 一个小小的心愿即可得到满足，便让我立刻喜欢上了这个懂人心思的大眼睛阿姨。 于是，每天放学我总要去连环画书摊。她每天都会给我留好靠窗的位置，有什么新的连环画，她还会特意帮我留着。有时肚子饿得叫了起来，大眼睛阿姨就会爽快拿出几块动物小饼干，分给我们几个喜欢看书的孩子吃。 在我的眼里，她既是摊主，更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阿姨。 有一次，我的作文只得了个及格，让她知道了，我一进旧书摊，她就不留情面地数落了我一通。我乖乖地站在她面前不敢挪动半步，我怕她从此不再让我来这借连环画看了。 不一会，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去看吧，希望你下次能得个优。”说完，便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新到的连环画递给了我。 我接过书，笑了。她也笑了。那双眼睛笑起来真好看。 事后，摊主阿姨开始教我怎么用心去读书，如何注意眼睛去观察身边的事物。 在她的指导下，我开始学写读书心得，开始记日记。我的作文也有了明显的进步。 我从隔壁张大爷那里知道，她原来也曾有过一个读大学的梦。但因为出身不好，有个大伯去了台湾，致使她没能去报考大学。她过早失去了父母，为了糊口度日，她只能守着这个父母留下的旧书摊。 白天，她守摊糊口。晚上，她看看书、还写写诗，不过她写的诗从未寄出去发表过，她是写给自己看的…… 五年级升学考试，作文题目：“记一个你最喜欢的人”，我立刻想到那书摊，那眼睛。我草稿也不，打一气呵成，第一个交卷，冲出了教室。想不到这篇作文《那书摊，那眼睛……》，后来被老师推荐给《少年文艺》发表了。 拿到这本杂志，我兴冲冲地跑进旧书摊，把杂志递给了阿姨。 大眼睛阿姨，她看着看着眼眶渐渐湿润起来。蓦地，她一把抱住了我，泪珠涌出眼眶，掉在我的脸上。 她擦去眼泪，拿出几本我平日爱看的连环画书说：“这几本旧的世界名著连环画，算是阿姨送你的，明天阿姨再买一本新书奖励你！”阿姨的眼睛闪亮着。 我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这种奖励我始料不及。  第二天放学，我飞也似地奔向那书摊。 这天，也是在下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旧书摊，静悄悄的，守摊的却是隔壁张大爷。 “阿姨，她上哪去了？”我急切地问。 张大爷朝我摇了摇头说：“阿姨在医院里，她买书回来的路上被汽车碰伤了。” 我呆楞了一会，便飞奔去第四人民医院。 当我赶到她的床前，她那双眼睛充满了伤痛感。“阿姨，你伤在哪里......”我大声喊着。 “没事，就擦破点皮……”说完她枕边拿出一本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递给了：“这是送你的新书，希望你能喜欢……” 我接过这本带有油墨香味的《猎人笔记》，既激动又内疚，一下子扑在了阿姨的怀里…… 从此，那书摊，那眼睛，一直刻在我的心上。 小学毕业，我们全家也从永乐坊52号搬离去了其它地方居住。 进入中学，文革开始，旧书摊也关闭了。听说，阿姨心灰意冷去了山里的一家寺庙削发做了尼姑。我中学毕业，上山下乡“一片红”，也被迫去了黑龙江插队落户，那本《猎人笔记》随我带去了北大荒，在那个荒诞岁月，这本书也成了我的一种精神食粮。 回城后，我也去过海伦西路，也去找过那个旧书摊，书摊还在，人却已非。有一次，我巧遇曾在海伦西路对面美美里弄堂居住的高晓松，他竟然也记得对面那个书摊，孩提时也曾去这里逗留过，看过不少书，虽然后来他随家去了北京，但是，对那个书摊的记忆还是很深刻的…… …… 昨夜，又是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入夜，我在梦中，又一次翻开这本《猎人笔记》，隐约中看到阿姨她正从旧书摊那边走来，那双眼睛还是亮亮的。她像在对我说：“你还爱看书吗？还在写作吗？” 我回道：“是的。看书的习惯一直未变，写作还在继续，不过，喜欢看书的家里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我的外孙……”梦中的阿姨笑了。 没错，我外孙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他每周日一进家门就会钻进我的书房，他不仅喜欢打游戏，也颇有喜欢看闲书的习惯…… 窗外的春雨，仍在淅沥沥下着…… 我谨以此文告慰，那书摊，那眼睛，喜欢看书的初心一直未变！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