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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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您太不该

时间:2021-01-06来源:1313先生博客 作者:郑良 点击:
父亲,您太不该。 父亲,您太不该。文革开始不多久,您就在自己的办公室结束了自己。那一年,您才四十多,却带走了24年党龄。 父亲,您太不该。年少时您在著名的一百二十四条店规下吃尽了学徒工的苦。年轻时您为抗战和解放冒着杀头的风险干地下党。中年时您
    
       父亲,你离开我们已经四十多年了。可每年我们都会到龙华烈士陵园的干部馆去探望几次,放上一束花,跟您说说话。您在天上知道吗?
  父亲,我想您。父亲,我在梦里等您。
       父亲,您太不该。那场运动开始不多久,您就在自己的办公室结束了自己。那一年,您才四十多,却带走了24年党龄。
       父亲,您太不该。年少时您在著名的一百二十四条店规下吃尽了学徒工的苦。年轻时您为抗战和解放冒着杀头的风险干地下党。中年时您为新中国的崛起呕心沥血废寝忘食。您这样拼命可换来了什么呢?“叛徒”,“走资派”以及没日没夜的批斗和诬陷!
    父亲,您太不该。明明是迫于造反派的淫威,您才选择了站到“革命群众”一边,批准罢免了两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基层党委书记,可您却将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怀疑自己的原则,怀疑自己的党性,怀疑自己真的站错了队,走错了路。怎么就不想想,在那种黑白颠倒的大环境下,您何尝不是在水深火热中拯救了那两位呢。
    父亲,您太不该。您一直教导我们三个孩子要敢于坚持原则,要象刘文学那样敢于同坏人坏事作斗争。可是您自己却为了不肯配合 “揭发”其他老干部,不肯吐露当年的组织机密,也不肯低头认罪承认自己的反党罪行,宁可选择逃避,选择出局。
    父亲,您太不该。从一些回忆文字中,从妈妈和一些伯伯们口中,我得知您在当年白色恐怖时期明着做衣着业的工会工作,暗里却负责已经暴露和被捕同志的家属安全转移安置,这样如同虎口夺食般的危险都挺过来了,怎么在红色恐怖中却悄然倒下了呢?
    父亲,您太不该。您的薪水并不低,虽然要维持家用,要供奉爷爷、支付保姆工资和糊住3张小嘴,却也不至于让三弟总是穿补丁吧,还笑曰:“新阿大,旧阿二,破阿三”。你自己的皮包也是外表光鲜,里面又缝又补的。您抽最低档的烟,喝最便宜的酒。直到您去世,家里连个沙发都没有,这哪象一个老干部的家?您考虑过我们是多么想体会一下干部子女那趾高气扬的优越感吗。
    父亲,您太不该。我在机关幼儿园时,许多小朋友都有小车接送,而您接送我时却总是坐公交。我知道您是司机(书记),机关里也有的是车,可我却从来没坐过。害我一听见小朋友讲车,就悄悄地闭嘴走开。
    父亲,您太不该。记得大跃进时,您带我去一个街道养猪场看看,我闻不得臭早早逃了出来,回来后被您狠狠责骂了一顿:“没有养猪臭,哪来吃肉香?”还驳斥了我长大要当科学家的远大理想,要我做好当工人,当农民的思想准备。您的预言害我真的下乡做了9年木匠,这辈子也没继承到您的衣钵当过什么象样的官。
    父亲,您太不该。我曾经亲眼看见你婉词批评一位在盛夏中因为关心您而悄悄送来一筐西瓜的好干部,还坚持付了钱。害得人家颜面全无记恨在心,文革中成了揭批您的急先锋。
    父亲,您太不该。您教导我们做事要诚实,讲话要守信。可您自己却一工作起来就什么都忘了,一次次答应带我们出去玩又一次次食言。有一次我实在着急了便怂恿弟弟来问您,您却让弟弟把我叫到您那永远烟雾袅绕,永远文件满桌的屋里训了我一顿:“有话就自己说,不要借别人的嘴!”给我的人生打了一个深深的烙印。害我此生直话多多,招致麻烦多多,倒霉多多。
    父亲,您太不该。国家号召多生,您就不顾实际能力多生。国家号召讲普通话,您就操一口“洋泾浜”国语到处出洋相。国家号召民间办学,您立马就将二弟送入学费贵好多的民办小学。国家号召破旧立新,您就将爷爷一辈子辛苦置下的寿材送到房管所充当木料,虽然您做通了爷爷的思想,但您知道爷爷连续多少天老泪纵横吗?
    父亲,您太不该。您有便血的毛病,却依然通宵达旦地工作,白天下基层,晚上阅文件,还要关心我的功课。我们半夜起来上厕所总是看见您的房间里灯火通明。难道您真的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
    父亲,您太不该。其实您是很会玩的,玩过和平管与小提琴,后来送给了工会;玩过印相片,后来束之高阁;您喜爱滑稽戏,空了爱喝一盅;您还能在众目睽睽下变走扑克牌。尽管您很忙,很少见您玩,但显然您知道生命是多彩的,为什么就不珍惜呢?
    父亲,您太不该。您在工作中和生活中总是先关心别人,为什么在结束自己时就不想想自己的家人。您走了以后,妈妈躺了一周白了两鬓,爷爷悲哀了半年伤心离去,姑姑得知噩耗时在瞬间爆发出来的悲痛欲绝您之前想到过吗?您知道我们是在什么样的阴影中长大的吗?难道您真的是害怕也在享受冲击的母亲先走,想用抢先一步来换回母亲的绝望?
    父亲,您太不该。您扔下我们自顾走了,家里的大柱倒了。住房越搬越小。因为“特务”妈妈随后也被关了起来,我们艰难极了。因为没钱,我曾经等在菜场里,等收摊时买一点便宜的落脚菜。因为没钱,我们每天缺油少盐只吃2顿甚至1顿,饿了就睡,害我至今嗜睡难改,一生少做了多少事。
    父亲,您太不该。那年我在乡下避难,您不讲任何理由地叫我回来。那天您出了门又折回来跟我讲:“要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爸爸就是没读好毛主席的书今天才会犯路线错误。”当时我才不到15岁,您这样的反常我怎么能觉察得出来?您见我毫无感觉地敷衍您的遗言,竟然就没有发现我们还太小而无法幡然醒悟?
    父亲,您太不该。还有多少个和您一样在文革中“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的老家伙,既然你们已经修到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境界,为什么就不能再修炼几年忍术呢?
    父亲,您太不该。您留给我弥足珍贵的记忆就这么一点点,还都是孩提时代的,偶尔,您走进了我的梦,却不肯多待一会,总是在我接近您时飘然隐去。您知道这些年儿子有多想念您吗?哪怕是您的斥骂,您的责打,也是儿子再也无缘奢望的痴想。
    今天我们三兄弟已经都是靠技术吃饭的工程师,都有了自己的房和车,这完全是靠自己打拼而来。您的孩子没借着您的光,也没给您丢人。我们现在都已过五奔六,妈妈也挺硬朗,你的三个孙子已经长大成人,每年我们都会到龙华烈士陵园的干部馆去探望几次,放上一束花,跟您说说话。您在天上知道吗?
  父亲,我想您。父亲,我在梦里等您。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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