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知青们含着泪水、男知青咬着牙翻过拱瓦大山,远远地在拱瓦大山上看到拱东寨时,长途跋涉中的疲劳与痛苦,一时都忘记了,因为展现在他我们眼前的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在那茫茫的绿色群山中,清澈的龙江像一条玉带飘逸而下。在紧靠江边的一块小坝子中,翠竹、蕉林掩映着一个美丽的景颇村寨。 到拱东寨后没有多久,我和几个知青被安排到勐约坝的砖瓦窑出工。 这张照片是同寨知青顾振国重返边疆,在龙江水电站水库尚未储水前拍摄下的。现在成了绝唱。 一天中午,天气异常的闷热,我们在竹棚里休息。砖瓦窑离瑞丽江不远,几个景颇小伙子叫我们去游泳,不知为什么我们那天都没有去,我在拉小提琴。 “救人呀!救人呀!”江边传来呼救声。 我们走出竹棚,看见一个景颇小伙子包则龙向我们跑来。 “怎么啦?”我问。 “董,董勒刚淹到了……”包则龙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 我忙放下小提琴,和他一起向江边赶去。 照片上标志着砖瓦窑和救人处的位置。 江边沙滩上有一棵倒地的大树,树上卧着一个人,董勒刚,他和包则龙也和我们一起在砖瓦窑干活。路上,包则龙告诉我,他们刚才在江边游泳,没想到董勒刚脚滑摔倒被水呛了,就起不来,他和另一个景颇汉子把董勒刚抬到岸上,放在树上空水,但董勒刚已经不会说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跑来找我们。 我上前查看,只见董勒刚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和鼻孔里全都是泥浆,而景颇人都被吓得手足无措,远远地站着看。景颇人是山民,特别敬畏水神,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只知道是有鬼附在董勒刚身上了。 我走上前,仔细摸了摸董勒刚的脉搏,几乎摸不到脉搏了,我急忙把董勒刚鼻孔里和嘴里的淤泥淘出来,然后,俯下身在董勒刚的鼻子和嘴边观察,“糟糕,没气了!” 人们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和董勒刚亲如兄弟、情同手足的景颇青年包则龙一听这话,眼泪差点落了下来,他抽出长刀,一刀砍断了身边一棵小树,失神地喃喃自语,“没气了,没气了……”突然,他发疯似地一跺脚,转身跑了。 我的手抖了,心也慌了,我感到人们在注视我,我的父母都是医生,我虽然没有学过医,但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医疗救护知识,我翻开董勒刚的眼皮看看,心里更凉了,“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散了……快!”我知道现在必须赶紧做人工呼吸。我俯下身低下头,用自己的嘴对着董勒刚的嘴,用力吸着对方嘴里的污泥和痰液,我知道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把溺水者喉咙里的堵塞物清洗掉,才能进行人工呼吸。 我用力吸着,一种难闻的臭味直扑他的鼻孔,一种黏糊糊的脏物充塞在我的口腔里,我感到一阵阵恶心,想吐,但不行,还得硬着头皮坚持。 我一口口地吸着,终于把董勒刚口腔里的脏东西全部吸了出来。 我走到一边,脸色发青,“哇,”地一声,刚才吸进去的那些脏东西连同自己胃里的东西一起吐了出来。 我顾不上了,和几个知青轮流着开始做人工呼吸。 我伏到董勒刚头上,开始口对口人工呼吸。 董勒刚的手被抬起又放下,其他几个知青(杨林、张云生、小鼻泡——马裕昆)也都轮换着做人工呼吸,他们脸上的汗珠一滴滴落在董勒刚的胸前脸上。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就在这时,江边小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两个人朝这边跑来。我抬头一看,前面是刚才离开的景颇青年包则龙,后面是一个景颇姑娘。 我们抬头一看,只见包则龙手上拎着一根铁棒。一种不祥的恐惧掠过我们的心头,我们的动作都放慢了,有的人害怕地往后退。 “难道他们会怪罪我们?”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蛇在我们脑中窜过。 我无暇考虑那些闪过的念头,此刻,只感到一种沉重的东西压在肩上,那就是责任。我再一次俯下身,一边挤压董勒刚的胸部,一边将自己肺里的气息吹进董勒刚的口中。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但下面的董勒刚的脸色越来越青紫。 我再一次摸董勒刚的脉搏,一点都没有了,再翻开董勒刚的眼睛,他的瞳孔已经散开了。 “没有办法了……”我站起来,叹口气。 站在远处的包则龙脸变了,他的手一松,手中铁家伙“当啷”地掉在地上。我一看,是一只打气筒。后来我们才知道,当包则龙听到我说董勒刚“没有气了”后,他疯狂地扭身跑了,他一口气跑回寨子,跑到合作社的保管室,将刚社里连同手推车一起买来的打气筒抓起,二活不说就跑回江边,他想用打气筒给自己的朋友打气。 这是我第一次救溺水的人,遗憾的是没有救活。 除了小时候我和母亲(父亲)亲过嘴,这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和另一个人嘴对嘴。 曾经的记忆就像当年我们插队的拱东寨,已经淹没在龙江水电站的水库深处,但这段这段江边救人的经历被我后来放到了长篇小说《我们的初恋》里。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