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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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 山 情 愫

时间:2020-06-27来源:知青网 作者:文/张定伟 点击:
1971年底,随着在云南下乡插队的上海知青成批上调,我从下乡地西双版纳勐海县被上调到更偏远的边境县:孟连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县,被分配在孟连商业局南雅公社供销社。从孟连县城出发,伴随着叮当作响的牛铃声,跟随驮着我行李的黄牛,我足足行走了二个多小

1971年底,随着在云南下乡插队的上海知青成批上调,我从下乡地西双版纳勐海县被上调到更偏远的边境县:孟连傣族拉祜族佤族自治县,被分配在孟连商业局南雅公社供销社。从孟连县城出发,伴随着叮当作响的牛铃声,跟随驮着我行李的黄牛,我足足行走了二个多小时,才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地处山峦顶部的南雅公社所在地。回首挥汗驻足环视:蓝天碧空之下,一片茫茫云海,山峰在云海中浮现;云絮在群峰间游弋;天地合一、蔚为壮观。
南雅公社是拉祜族、佤族居住区,全境是山地。孟连县与西双版纳一样:由于历史原因,具有自己民族文字、相对文明的傣族,占据着农耕环境优越、交通条件便利的大小坝子;拉祜族则退而占据半山腰的丘陵地带;而佤族只能屈居在山岚一带。
南雅供销社的负责人是武汉支边青年姚XX。供销社已有前几天刚报到的上海知青张晓鸿,张晓鸿是上海静安区原在云南澜沧县下乡的女知青,此时刚满20岁,身高167公分,亭亭玉立,尤其是那双一闪一闪会说话的大眼睛,令人难忘。


     
  
  1972年的张晓鸿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何况是在距故乡数千公里之外、举目无亲的荒山僻壤。有幸偶遇老乡,大家自然分外亲切。茶余空闲,我俩总会相互聊聊天,张晓鸿还数次请我去她宿舍聚会吃饭。你来我往,无意之中,双方情窦初开,我俩似乎己深深地陷入甜蜜的初恋中。
但十多天下来,我自感情况有些不妙。比我年长五岁的领导姚XX似乎对我很不友好,事事总想方设法在找我茬,看来对我充满敌意。我自我寻思反省了半天,对其原由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百思不得其解!还是已分在南雅初中当老师的澜沧县上海知青吴烈有经验,他到底比我大三岁,颇通世故。他提醒我:你已当了姚XX的情敌,还在那里“木知木觉,神知无知”。
   

   2019年3月重逢在上海

我思量半天,这才自抨额头,恍然大悟。果不其然,数日后,还没顾得上熟悉周围环境,姚XX已正襟危坐地找我谈话:为了更好更全面地为少数民族群众服务,上级决定在南雅公社下属的允山大队开设允山供销社,并决定派你去创建允山供销社。这是件十分严肃的政治任务,你明天就出发,力争允山供销社早日开业。我虽明知姚XX此举的真实意图,却没有丝毫理由不服从分配啊!张晓鸿闻讯黯然泪下。第二天一早,身不由己的我只得与张晓鸿挥泪依依惜别。
我再次伴随着叮当作响的牛铃声,携带着一把算盘、一只美多牌半导体收音机(供销社配的),跟随驮着我行李的黄牛,足足行走了四个多小时,才抵达允山。允山没有电,而且直到我1979年离开时还没电。此外,山泉取水点离供销社新址虽才四、五百米,但挑水回来,回程全是无台阶的陡坡,相当吃力。晴天挑着约八十斤的一担水,一路上坡,会累得气喘吁吁。雨天更是泥泞路滑、寸步难行,有时好不容易已挪到门口了,一不小心,摔一跤,泥水一身,全功尽弃,一切只得从头再来。
 
允山的精神生活是极端枯燥乏味的。有时在大队部好不容易借用那部摇把子电话打通南雅供销社的电话,姚XX的应答总是令我冰冷无望,连寄给张晓鸿的去信也竟然杳无音信。过不多久,听说姚XX已让张晓鸿前往思茅财校学会计了,我俩彻底失去了联系。(几年后,姚XX果然如愿以偿,张晓鸿成了他的妻子。)
失魂落魄的我在寂静的允山,除了收音机里嘈杂的播音声,长久都听不到一句汉话。收音机反复播放着耳熟能详的八个样板戏,或高亢激扬的语录歌。白天你只能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环视着满山郁郁葱葱的树林,耳听着阵风穿越树丛的声声呼啸声。一到晚上,只有那盏忽明忽暗的油灯伴随着我。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门外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万籁俱寂。孤独、愁怅的感觉油然而生,一种无端、莫名的悲凉之情就会涌上心头。这种倍受煎熬的感受,如影随形地伴随着你。若无亲身经历,真的很难体会。
1973年四、五月间的一天,我在孟连县城街上,发现聚集着一堆人。凑近人群瞧,原来有个山民在出售两只幼小的熊崽。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要十元钱、四十斤全国粮票。我忙着付款,翻遍了口袋,钱是有,但粮票不够,仅有二十五斤。我表示愿多付点钱,但山民却顽固地一口咬定,非要那四十斤粮票不可。正在此时,边上有人叫嚷着愿成交。我一看不妙,急忙抢抱起一只熊崽,扔下五元钱、二十斤粮票,扬长而去。
我把熊崽装进当时流行的“马桶包”,右肩挎着,准备回允山。此时在路上恰巧遇见了一个上海女知青,她问我那蠕动着的“马桶包”里装着什么?这时我双手都拿着东西,腾不开手,就背着身子,让她自己看。她刚一拉开“马桶包”顶上的背带,熊崽霍地站了起来,熊头窜出了包口。女知青吓得“啊呀!”一声,差点摔了一跤。
小狗熊随我上了允山。这只雌性的小狗熊,长着一身漆黑、浓密而又短粗的皮毛,胸前漂亮的V字型白毛相间,十分漂亮。黝黑的小眼珠突闪着,手脚并用像小狗一样,笨拙地四处探寻着要吃的。我喂它米饭、包谷,它不吃。看来它还处在哺乳期呢。我用清酒瓶(类似汽水瓶)装上煮开的淘米水,瓶口套上用乳胶手套做的奶嘴。它吮吸着,一口气就吃了一瓶。吃完后,总跟着你。但从不会乱跑。
小狗熊天生爱干净,拉屎撒尿会自动去屋外。但几天后,我就把它的窝(肥皂包装木箱)坚决地搬出我房间,移到了厨房。小狗熊吃饱就睡,一睡着,鼾声大作。这么小的家伙,鼾声倒已像辆发动着的轻骑摩托车了。搞得我都睡不好了。只能与它分屋而居。它倒很随和,跟着我去新窝边转了一圈,嗅了嗅新窝,当晚就睡到刚搬的窝,一点意见也没有。
又过了一个月,小狗熊开始吃米饭、包谷等固体食物了。我给它断了奶。小狗熊的活动量明显增大了,开始自学上树了。它的脚、手掌内,平时摸上去很柔软,但上树前,脚趾、手趾会一下子撑开,每个趾头上翻出一个鹰爪似的熊爪。它怀抱着树杆,十个熊爪牢牢地掐在树皮上,纹丝不动。要上爬了,手脚上下并用,噌噌就上去了。下树就更容易了,脚、手掌收回熊爪,顺势一骨碌滑下。动作麻利,行动迅猛,令人叹为观止!
小狗熊白天安静、乖巧,除了吃饭、睡觉,从不惹事生非。总在你身边转悠。渴了、饿了就来抱抱你的腿,向你乞讨。每当我外出回来,它就会抱着你的腿不放,要歇好长时间才放手。好可爱啊!令人心生怜悯!
小狗熊平时吃些米饭、包谷等,有时也吃些蔬菜、水果。我还没敢给它吃荤的,怕它野性来得太快。一天中午,我在小狗熊吃的米饭里伴了点肉汤,它吃得可欢了,吃完了还跟我要,比平时多吃了不少。随后就去窝里睡觉了。做晚饭时,我见它不在窝里。但水缸上的木板盖怎么掉在地上了?仔细寻觅,小狗熊竟然已活活淹死在水缸里了,我心痛不已!好伤心啊!原来小狗熊吃了午饭,睡觉醒来,感到口渴了,就想喝水。它往常见我在水缸里打水,就爬上水缸旁的凳子,掀掉了木板盖,一不小心,一头栽进水缸。活活淹死了。我心里十分难过,异常痛心!在屋外的一棵小云南马尾松下,挖坑掩埋了已陪伴我二个多月、惹人宠爱的小狗熊。
允山还是这样平静,生活仍是那样有序,我心里却总是若有所失。一天,一个佤族村民怀抱着一只小猴,路过我家门口。我叫停了他,仔细察看,小猴腿上已受了伤,村民说是被他用火药枪打的。我急忙用二瓶药酒与村民换下小猴。小猴眨巴着眼睛望着我,好像在猜测我的用意。我拿云南白药给它腿上伤口敷上,还用纱布仔细包扎好。小猴看来理解了我的好心,一直很配合,一动也不动。我把它拴在凳子旁,它就乖乖地坐着。我给它一个煮熟的包谷,它伸出小手拿着就啃了起来。小猴这么通人性、这般好养,我非常高兴!
                 与小猴嬉戏
这是个雄性小猴,才三十多公分高,通体棕黄毛。猴屁股当然是有点红。小猴的腿伤经数次换药后,很快就痊愈了。小猴可能刚过了哺乳期,已长牙齿,能啃食。最令人寻味的是手掌、脚掌,除长些毛,与人毫无差异。尤为可爱的是那双滚圆的大眼睛,忽闪着似通人性。它能听你的话,与人交流,甚至有时能用肢体表达它的诉求。活生生就像个一、两岁的孩子。它手脚敏捷,行动快速,能摸仿人的许多动作。确实可亲可爱。尤其它磕瓜子、剥糖果、剥香蕉的模样,恰似个幼儿,叫人忍俊不禁。我天性喜爱小动物,在这种孤独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环境,小猴似乎是我的亲人。
小猴一个星期后与我已很熟识了。我关闭门窗,试着放开拴绳(项圈),它淡然处之,根本无出走的意思。还老在你身边转悠。从此我让它放养自由了。它屋里屋外,来去自在,甚至撒欢在附近的树梢间跳跃、攀爬,我都随它去。只要我呼叫一声“小猴”,只见树枝一阵摇曳、树叶哗啦啦声响,它如神兵天降,立马就蹦跳着出现在我面前。
       与小猴玩耍
小猴很有记性,有次它跳到我床上,被我看见了,我吹胡子瞪眼骂了它几句,它低着头,好像知错了。以后就再也没上过我的床。
每当夜幕降临,小猴早已回到我身边,煤油灯下我看着书,它就坐我身旁的小凳上静静地陪伴着我。也许它白天在山林中淘累了,晚上在我身边显得格外地安静。偶然有时我看它一眼,总发觉它睁着大眼睛也在瞧我,不知怎么,在对视中,我总能感到一丝安祥和温暖。我和小猴就此相依为命在允山整整渡过了五年。
猴子毕竟是猴子,顽皮捣蛋是它的天性。一天有个村民来告状,说他家老母鸡在孵小鸡,小猴跳上窝里把老母鸡赶走后,扔了二只鸡蛋下来,在地上趴着吃蛋液。晚上,我痛骂了它一顿,它低着头,好像知错了。不料,第二天中午,那个村民又来了,说小猴今天上午如法炮制、又去捣乱了。啊!屡教不改了,这真把我给气坏了!决定要好好教训它。
晚上我在它睡窝里抓住它,给它套上了项圈,狠狠地骂了它一顿。第三天一早,我把它的两个大姆指从身后绑在一起,让它在身后反剪着双手,它只能双脚直立行走。它弓着背一步一弓,姿态活脱像个小老头,令人忍俊不禁。我把它带到肇事处,让它实地认识其罪行。这回它彻底明白了:这次错误不小。它翻着白眼,干脆躺在地上装死了,企图逃过眼前的惩罚。我又骂了它一通,并打了它的红屁股几下,它吱吱地叫了几声。从此,小猴如犯错误,我就会如法炮制,罚它反剪双手,如小老头般行走,看来没有了那双小手的帮忙,它就束手无策了,对这一招它毫无办法,老实多了。
在允山的日子里,小猴像亲人一样一直陪伴着我,令我奇怪的是几年来一直不见它长高长大,像个永远长不大的玩具。但它给我带来无穷的乐趣、带来无限的希望、也带来无尽的亲情。
1979年4月,盼望已久调往昆明郊区某厂的调令终于到了。我一边交接着工作,一边捆扎着家俱行李等,忙得不亦乐乎。陪伴我近五年的小猴也到了必须分别的时候了。我与小猴的深厚感情,使我对它的处置一直难以决策:让它回归山林吧,它已习惯依赖我了,难以生存;把它送人吧,一时又难以找到合适又令我放心的人选。
我思虑再三,决定把它送去县防疫站。李站长与我十分熟识,他们有向昆明省防疫站送猴的机会,当时昆明省防疫站的猴群都养在抚仙湖的孤岛上,恰巧离我将要前去报到的厂不远,也许我们俩在那里还能再见呢!
于是分别的这天我给小猴又装上了项圈,摆上了它爱吃的水果糖和南瓜子,但它似乎已预感到了什么,小手拿着糖,却不往嘴里送,送进嘴的南瓜子,全被它塞在腮囊,也顾不上嚼,眼睛老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牵着它一路步行送到了县防疫站。刚把牵绳交给防疫站长,小猴那双骨碌碌的大眼注视着我,好象知道不妙,极力想挣脱防疫站长的牵绳,蹦跳挣扎着要扑向我。此时一阵刺痛向我心中袭来,我心里强忍着酸痛,眼泪已身不由己地洒了下来。我扭头走了,强忍悲痛义无反顾地走了,小猴还在撕心裂肺地叫着,我只能毅然决然地走了。
此后尽管我在昆明再三想方设法地寻找,可再也见不到我那可亲可爱的小猴。多少年来,小猴的身影始终闪烁在我的脑海,它似我曾经的亲人,永远令我难忘!
 
        2018年11月于上海
 
作者简介:张定伟 1952年11月出生于上海,1969年3月去云南西双版纳插队下乡,在西南边疆十年。后进入750研究所工作。大专,经济师。退休后2016年春节开始学习写作,两篇纪实文学作品曾先后发表于云南《普洱文史资料》,有数篇纪实文学发表于杂志和各网站,纪实文学《允山情愫》发表在《永远的知青》中国知青作家杯征文优秀作品选(第一册)  荣获二等奖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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