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家住在江宁路玉佛寺附近，人小就象井底之蛙，在家坐井观天。渐渐长大，向往弄堂外面的世界，想看苏州河，看河里行驶的船。从安远路或者海防路往东走一二里，便可以到了苏州河西岸边，那时对我来讲已经很远了。 苏州河河道中有摆渡船，西岸路边有小棚子卖筹子，二分钱摆个渡，河西单方向付钱，上船投入筹子。摆渡船不大，铁木材质制成，安装柴油动力机，驾驶员站在前舱操舵，是个圆形的木质方向转盘。发动机间歇性依班次行驶对岸，机器声音响彻整个河道内外，螺旋桨与船舵结合打起河里水花，水手灵活敏捷使用缆绳取劲，频繁离岸靠岸，还要巧妙的利用涨退潮水流向。摆渡船可以乘坐几十个渡客，窄小舱室里，话语声夹杂着嬉笑怒骂声，轻盈地钻出舱外传入河中上空，讲苏北话比比皆是，到棉纺厂等各种各样厂家上下班，也有学生模样的跨河上下学校。 河面不宽，南北桥梁离得比较远，北面要走到长寿路桥，南面要走到石门二路恒丰路桥，中段乘坐摆渡船极为便利。河东是闸北区，俗称那里是下只角，穷困拥挤的居民住宅多。河西为静安区，住宅相对较为好，从前是租界为多的缘故，贫苦棚户区也有。 我羡慕船上过往行客能够乘船，猜想河东岸的住房街路是什么的模样。人小鬼大鼓足勇气，有过一次解囊买了筹，付出零花钱，享受摆渡船到对面周游一番，然后回返，只觉得乘渡船行程太短促，没有尽情享受就靠岸了。苏州河东边的狭窄小巷民居，普济路、裕通路周围，居民家的马桶散落放在屋檐下吹晒，生煤球炉烟气弥漫，晾晒的衣物满路飘挂，只能钻在下面走，有几家简陋的烟纸店，讲苏北话为母语，探得究竟也失去了新鲜感。 小学生时代，有时走在河边展望，防汛墙高出路面许多，扒在防汛的水泥堤岸旁边，浏览苏州河里南来北往的船只。有小拖轮牵引着几条木船、铁壳驳船，船队空载重载航行自由，每条船有一人在船尾打舵，象一条船龙；有人工摇橹行驶的木船，有装粪水装垃圾的农家木船；有装运物资的水上人家，以船当住家的木船，养着猫狗，种着葱草，老人孩子生活在船上，帮着干活；有风帆倒伏在船上的船，苏州河道里不便支撑布帆借用天风。近在眼前的各式各样船只，川流不息追南逐北，这段河道是南北向的。安远路北面沿岸有粪水码头、垃圾码头，中午前，人力粪车装满弄堂里居民家马桶倒进的粪水，拉至粪码头，然后倒入通道流入下方待装的粪船舱里。粪车清洗外表停在路旁，附近肮脏臭烘烘，打扫了仍然一片污泥浊水。许多装粪的木船排队待装，高峰期过后，留下粪迹斑斑浓烈臭味的简易码头，粪船被船民摇撸撑篙拉纤行驶到乡下去，粪水当农业庄稼田里施浇的肥料，这是专业装粪船。这是当年苏州河一道风景，许多劳苦大众为此项工作，不怕苦不怕脏，挣钱养家糊口，为市井居民解决家庭粪便出路问题。 那时候苏州河里有许许多多船舶，绝大多数是薄钢板质，木材质的船。黄浦江相对远一点，极少到那里。黄浦江里有大客轮大货轮，它们是钢铁结构，平时见识极少。每天能听到它们在江里鸣拉汽笛，声线粗犷闷沉豪放，隔十几里地能清晰感受它们存在的气息，远听声音不见其影。就像深山老林里，听到老虎狮子的吼叫声，威武雄壮。 六十年代的一年初春，江浙沪遭遇冬季旱灾，或者是蔬菜种植期遇雨水多没有长好，青菜严重供应不足。计划经济时期，居民要到集体菜场买菜，家家户户需要购菜小本，根据人口划分大户中户小户，每人每天几两蔬菜，品种稀少，称好份量划卡付钱。菜农在田里采收，壮劳力蹬踏黄鱼车，从老远郊区送到市区各个蔬菜集散地，运输工具落后。菜场派员工再从集散地蹬踏黄鱼车运回，成了隔天的菜，卖出时一般都不甚新鲜。那年绿叶蔬菜断档多时，要吃到青菜很困难。已经十天半月没有青绿叶菜进嘴下肚，维生素短缺、内火攻心、口腔生溃疡。主妇烧煮，没有看家蔬菜，愁眉苦脸一筹莫展，思念着何时能够吃到绿叶青菜。 家中有一辆28吋自行车，哥哥骑车去中学用得多。我们下面的兄弟也学着骑车，右脚插在三角架，一上一下踩着脚踏板，逐渐能跨上车架，支在三角架车杆上骑自行车。听人传说郊区北新泾乡下河道里有水泥船，农民从江苏安徽外地装运来青菜出售，属于黑市交易。我自告奋勇前去，人很矮小，与弄堂里的人一起骑车去北新泾乡下，觉得路途遥远。从曹家渡万航渡路三官塘桥过苏州河到西区，沿着苏州河西南岸边，很快骑着就入郊区，市区道路平坦开阔，乡郊小路泥路崎岖狹窄。看见有装运青菜的农船靠泊河里，就到达目的地了，要提防自行车被盗遗失，时刻关注着自家的车子。前来买青菜的市民拥挤一团，纷纷涌向新泾港河道一侧岸边，两岸上面全是农田。 农民们行驶过来扁扁的水泥船，我当时觉得惊奇和新鲜。水泥船舱里堆满青菜捆，有人从船头水泥舱洞里爬进爬出。人们争先恐后不排队挤向前购买，我也挤进去争抢买了几捆，胜利在即开心至极，目标实现了。少年能够做实事，感到成长很多。近距离接触水泥材料制成的船舶，我想象舱洞就象坦克车炮座的圆形洞口，人可以出入。苏联卫国战争中坦克大战，电影、书籍故事看多了。听人说，水泥船是钢铁丝网加上水泥混凝土浇筑，新材料替代木质钢质，完全是简洁的船体。六十年代中期开始出现江河湖泊之中，价廉物美，便于保养，难易腐蚀，新产品开发、产出渐渐横行天下。缺点是不经碰撞，船体自重较重。 青菜捆焐出不少黄叶，主要不透气产生温度过热所致，价格贵成本大，但是家里人总算吃到几顿黑市高价青菜，一烧就容易烂的过冬绿色蔬菜。家人称赞我有功，我感到很骄傲。最主要的是亲身经历了与水泥船打交道，初次近距离认识它的新面貌。 童年是一个五彩斑斓的魔盒子，里面装着朴实无言的往事，其中有难以忘怀的事情。与船做友，小时候不知不觉的开始了。 作者管富民 作者简历：管富民，1969年3月投亲到江苏省如东县同甸公社插队。1975年底招工进交通部南通船厂。2012年退休回沪。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