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老辰光

当前位置: 首页 > 写作 > 往事 >

人们怎能忘记她

时间:2019-11-21来源:上海知青网 作者:杜鸿林 点击:
翟英选下乡的地方离我下乡的地方不远,虽同是天津老乡、兵团战友、当时并不相识。我是1990年在津组织编辑《北大荒风云录》和为北大荒回顾展作筹备时认识翟英选的。她突然出现在北京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的回顾展现场,掀起参展者巨大的感情波澜。 1971年4月18

翟英选下乡的地方离我下乡的地方不远,虽同是天津老乡、兵团战友、当时并不相识。我是1990年在津组织编辑《北大荒风云录》和为“北大荒回顾展”作筹备时认识翟英选的。她突然出现在北京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的回顾展现场,掀起参展者巨大的感情波澜。
1971年4月18日,英选所在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四师三十九团(现云山农场)一场山火骤起,因为腿疼正在伙房帮厨的英选毫不犹豫地加人了打火队伍。一场火打下来,26条生命逝去,76人烧成重伤。20岁的英选伤势最重。事件惊动了北京,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指示尽一切力量抢救烧伤的英雄们。在此后的7年里,英选八次进京整形,14次到别的大城市整形。她活了下来。她是以怎样的模样活下来的呢?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英选受伤前同战友在密山拍的照片,多么骄小美丽、活力无限的模样噢。而现在的她,植皮蒙盖了原来那张青春勃发的面颊,满脸遍布着肉褶疤瘤,右眼完全失明,左眼视力所剩无几,眼四周翻起红红的肉瘤,双耳失聪,声带坏死,双手畸型,十指只剩下一点点根儿。左腿被锯去三分之二。最令她难熬的是夏天,她周身移植来的皮没有汗腺,排不出汗,那痛苦旁人难以想象。时至今日,我多次见英选,每次见她,都如同初次见她一样,心速加快甚至颤栗,心情沉重得无法言表。


1980年,英选与山东汉子袁积永结婚,随后回天津。老袁现刚过50岁,已呈驼背白发瘦小状,一如60开外人的苍老。他被照顾性地安置在河西区下瓦房街房管站看夜,收入微薄。(在编本书期间,笔者又去看望英选,老袁已退休在家)英选的工资关系一直在云山农场,工资时寄时不寄,医药费时报时不报。1993年,我应邀回访北大荒,临走时英选托我向农场说明情况。我亲眼看到了农场的不景气,在见农垦总局和管局领导时,几次把话强咽下去。农场也难哪!只是回来后,我没法向英选交待,像欠了她一大笔账。
英选一家日子过得很艰难,主菜大多是大葱蘸酱,儿子到了夏天都不轻易买一支冰棍吃。最令一家人发怵的是那直线上升的医疗费。英选每年都不得不作维持性治疗,医院不能一次次地照顾,对在遥远年代遥远北疆救火致残的女英雄深表同情后,钱是要还的。



 
英选人穷志不短,一不赖债,二不手心朝上求施舍。在津的北大荒兵团战友了解到她的处境,为她四处奔走呼吁,为她搞募捐。她总是怕荒友们破脸碰钉子,频频阻拦。
她在给我的一封信中特别善解人意地写道:“现在没人办不了事,你们去报社电台机关,那儿没人,能行吗?”许多事实,让她言中了。但有的,她言重了,《天津日报》以一整版的篇幅发表了署名孙立新的报告文学《人们不会忘记她》,著名杂志《八小时之外》刊出由张绪强撰写的长篇通讯《渴望生命》,这使英选的境况广为人知。捐款来自市内和埠外,在京的荒友为她录像,编入电视片。天津师范大学的两位大学生田鹏和贾鲁津主动当英选儿子的家庭教师,分文不取。
有数的捐款并不能从根本上长久地解除英选的困难,而她万分看重这种情意。为了亲情、战友情和人世情,她积极对待人生,每天坚持活动,洗衣做饭,照顾儿子。她坚持写回忆录《北大荒老知青的故事》,写得很苦很难,每个字都是歪扭的,如同这些年她走过的步步足迹。
1998年2月的一天,我的兵团战友、百花文艺出版社的余小惠打来电话,邀我一同到英选家去送刚刚出版的《知青老照片》第一辑并在经济上略表心意。1998年春节,兼任党支部书记的我曾带我们党支部成员刚刚慰问过英选,她见到我,依然像以前那样激动得不能自制,喉咙里发出嗷嗷声。她用笔匆匆地“说”了起来,她只能以笔代嘴,用一种便于她的残手夹住的粗粗的圆珠笔交流。她用笔告诉我们,区劳动局送了200元,区民政局每月发170元,看她好一副满足的样子。
小惠他们第一次来,见到的是,满屋子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电视机是黑白的,买的二手货,桌上摆着的菜依然是面酱和大葱,这过了春节才几天,伙食就这么惨了。僵持了好一阵儿,英选才收下百花出版社的捐款。她不安地写道:“老杜,你不要再带人到我家来了,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小惠见到墙上挂着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画像,画像下端注有一行字:献给4·18救火勇士——翟英选。百花出版社社长薛炎文让摄影师拍下来,英选忙写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照个啥。”



我握住英选的残手,凉凉的,她拍拍那条按着假肢的腿,示意道,血液不通,还是凉啊。望着她那张令人不忍细看的脸,我脑际浮现出她当年时的俏丽模样。我再也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是长时间地握着她那双残手。
从2月18日文汇报发表的肖复兴的《遗忘的荒火》一文得知,在1970年春天的一场荒火中烧残的女英雄,女共产党员、哈尔滨知青刘佩兰,在回哈市后,生活无着,自杀了。导致这一惨剧的原因之一,是人们对她的遗忘。人们对她的遗忘,加重了她的忧郁,进而陷入了绝望。这样的悲剧还能重演吗?特别是能在英选身上重演吗?对于并不知晓英选情况的黑兄黑妹插兄插妹们,不好责怨他们,而对我们已经知道英选窘况的人来说,如果让刘佩芬现象在翟英选身上重演,那还配喋喋不休大讲北大荒、大讲知青经历、大讲人间充满爱吗,简直连“人”都不配当了!该遗忘的,就尽快地遣忘,不该遗忘的,就要铭记永生。
春雨仍在渐渐沥沥地下着,我回头望见,英选双手合十摇动着胳膊(别忘了,她已烧掉了10个手指)在谢我们,在送我们。人们怎能忘记她清凉的雨珠滴到脸上,把流出的泪水冲到嘴边,一股咸涩的味道。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再次鸣响—
 “英选,我们怎能忘记你。”

(责任编辑:晓歌)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广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