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我和北大荒的战友们,上东山采回一面口袋蘑菇木耳,炖了从家属院偷来的一只大公鸡,干掉两棒(瓶)纯玉米小烧,改善了下乏善可陈的伙食。 风声走漏,班长被指导员熊了一顿,差点儿开批判会。 这个采蘑菇木耳的东山,不咋高,长约数里,横卧在我们团部东南方,漫山的白桦林、柞树林、松棵子。 那里,洒落了荒友老宁的骨灰,还留着一座座知青战友的坟茔。 01、点炮眼儿成就了女烈士 那年战备闹得紧,突然传令说两个苏修特务潜入我团防区,半夜紧急集合上东山执行任务,折腾了大半宿。 男生举着手电筒乱照,一路喊叫“口令”“回令”,女生在林间小路掉进敞天儿的坟窠子里,看见露白茬的棺材瓤子,吓得哭爹喊娘。 回营房时全连列队训话,说,去年你们还没来哪,人家齐齐哈尔的女知青某某,在二连那边的沙坑拉沙子、主动点炮眼儿,壮烈牺牲。 看看咱们,这副熊样儿,怎么上前线打苏修? 那个牺牲的女知青叫杜红薇,后来就埋葬在东山。 当时毛主席的“六·一八”批示(组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刚传达,就为她开了全师级别的隆重的追悼大会,念那句“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为女知青立了碑,写的是“革命烈士”。 1970年春,作者和战友第一次抬木头 02 、美女卫生员离奇失踪 另外一个齐齐哈尔的女知青,是我们团部卫生队的卫生员,梳着两根羊角辫儿,相貌秀美皮肤白皙,每天在取药片的小窗口笑盈盈地上班,爱唱那支歌:“小鸟在前边带路……风儿吹着我们……我们像花儿一样……” 凡是上卫生队看过病的都认得她,亲切地叫她小黄。 小黄突然失踪了。 保卫股的人马也出动了,都找到齐齐哈尔她家里,还是找不着。于是成了一桩悬案。 直到天大热的时候,团后勤仓库后身有一口吃水井,好一阵子大伙都喝着味儿不对,以为是惯常掉进死猪死狗啥的了,就搁人下到井底下,一通海捞。 结果,却是大家找了很久的小黄,当即成了团部的一大新闻。 好像没有人追究是自杀还是他杀什么的,那年头也没这个概念。 稍后在团部的大俱乐部开大会,戴白边眼镜的团参谋长讲话,教育知青们不要沾染资产阶级思想,举例说,有的女知青,“搞乱(恋)爱,还是三角乱(恋)爱,给乱(恋)死啦!” 参谋长的标准山西乡音,让知青们分不清乱和恋的读音,但这个说法为此事此人做了结论,平息了舆论,知青们为此要灵魂深处再爆发一次革命。 小黄被悄悄葬于东山,没有开追悼会。 03、北京老干部子弟的彻底绝望 过了两年,良种连的北京知青出事,离我们工程连也就二三百米的距离。 我们跨过公路去看热闹,到人家营房门前,被从里边出来的知青挡下了,说:不让进,是男的,爬到上铺用小镰刀头割腕,血流了一地,没救了。 后来从良种连传出的消息是,这哥们他爸原来是走资派,赶上那年邓小平搞清理整顿,解放老干部,如果他爸被解放,他就可能回北京了。 结果说是他爸还有叛徒问题没弄清,暂时先解放不了。 这哥们彻底绝望,干了傻事。 04 、大瘦子那天穿小白鞋 我们连的哈尔滨知青大瘦子,命不好,大伙儿说,都是让那双小白鞋给弄的。 那年冬天,他们班被派往北边五大连池附近的打石场干活儿,再有两天就完成任务下山了,连部提前准了几个人回家过年的假,有大瘦子。 晚上,他把白球鞋刷洗得里外三新,放到炉子跟前烤着,转天就穿这鞋上工…… 上工这天,不知道是哪个打石队的孙子,不喊话,也不摇旗,比规定提前半个小时放起一个大炮,随着一声巨响,漫天的石头雨就飞开啦,哗哗地迎头奔泻而下。 “快跑呀!”他们七八个疯了似地撒丫子逃命,大瘦子个高,穿着新洗的白球鞋,蹽着大腿跑在最前边。 结果,目击者北京知青小娄说:“我就在他身后三五米,眼看着一块石头削到他头上,人当即扑倒在地,我顺眼一瞥,脑浆子都出来了,直冒热气。” 小娄评论道:“要是穿平时那双大头鞋,他肯定跑不到最前边,可能死不了。” 05、明星指导员撞上枪口 东山组建“知青连”,是我的战友小海的创意。 这个嘎小子一本正经地向大家“透露”:诶,东山要组建知青连啦,你们谁报名? 大伙嘻嘻哈哈地一数,可不是嘛,六七年间有十来个知青都上东山“报到”啦,几大城市各样职务各种原因的还挺全,就差派个领导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离着团部七八公里远的三连指导员专程“赴任”,上了东山。 我们团的三连是全兵团的四好连队典型,三天两头上《兵团战士报》,其指导员赴京参加了全国级别的学毛著积极分子经验交流会。 我们那年支援三连龙口夺粮割麦子,眼见那位典型指导员卷着裤管踩着稀泥和战士们一块儿战天斗地,佩服得不行。 后来,三连指导员出事了。他在三连搞女知青,搞了几个不详,搞成啥样也不详。 我们团直连队传的是他被召到团部来谈话,相当于今天的双规或者“请喝茶”一类。 他就住在挨着卫生队的团部招待所,自己一个单间,伙食也不错;有知青看见过他晚饭后在林带公路附近散步,据猜测问题不大。 知青们传的一句他山东腔儿的交待是:“慰(读音‘雨’)贴不慰贴?”知青翻译家称,就是“舒服不舒服”或“快活不快活”的意思。 出乎大家意料,这位四好连队典型指导员居然在良种连的小树林中悬体自裁。 工具是他腰间的皮带,据传那皮带是他当解放军时候就用的。 知青们说,没管住皮带,就让皮带给结果了。 后来得知,原本搞女知青的事情在兵团没被当成大事,所以后来肆无忌惮越搞越大,直到二师16团的团长和参谋长搞得太邪乎(史料一说,奸污猥亵女知青50余名,史料二说是100余名)。 此事影响极其恶劣,破坏了知青上山下乡的伟大战略部署,周恩来签字批准对此二人执行枪毙处置,还在全兵团上下开批判会肃清流毒。 三连的典型指导员就是赶在这个枪口上出的事,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无颜见江东父老,就自行了断了。 ——2013年6月1日 06、作者后记 谨以此文,献给我深深怀念的北大荒齐齐哈尔市知青战友李振海、薛东福、乔甫、康春元。 当年我们一起上山伐木、抬木头、打升级、钻桌子滚在一起时间最久,是实打实的亲密战友。分手之后天各一方几十年没联系,可是近些年每每想起他们,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6年前撰写此文,立意的由来就源自战友李振海,文中引述他的原话,仅凭记忆,敢说是一字不差。 探访其他战友得知,他们都是最后大返城那一拨才回到齐市,难得谋一个勉强糊口的活儿,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孩子,刚刚到了他们自己年方花甲之际,纷纷不幸罹患各种大病,竟然脚步匆匆的撒手人寰。 天不假年,何以是我的亲密战友?痛乎!悲乎!我们一代知青啊。 张维功,天津人,北大荒兵团知青,黑龙江大学中文77级毕业,天津《今晚报》高级记者,2009年退休。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