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养蜂小组两年多后,蜂群又繁育了不少,场部应我们要求同意再增派一个人手。我高兴地对师傅说:“你再收一个徒弟我就可以当师兄了。”可是师傅却认为我已经出师了,这个徒弟应该由我来带。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自己还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却要去当同龄人的父辈,我可不愿意。师傅搬出了种种理由来说服我,其中最难以抗拒的一条理由是:“你如果当师傅了,我不就可以当师公了吗?”虽然我不乐意,可为了满足师傅当师公的愿望,我就收一个徒弟吧,不就是名义上叫我一声师傅吗?我还真成了他的父辈不成? 既然是我当师傅,挑选人的任务当然就落在了我的头上。因为每年冬季我们都会回到我曾经呆过的炉前农业队去过冬,所以我对该队的人员还是比较熟悉的。这个队里的学生少,而社会青年比较多。我注意到其中有个叫“小李子”的孤儿,常常遭到其他一些人的欺负和捉弄。其实他还是一个蛮聪明的人,个子也和我差不多,只是人过于懦弱善良了些。出于对他的同情,我决定就把他带出来做徒弟。当然同情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心里还有自己的小九九,这就是小李子只有小学文化,年龄又比我小两岁,做他的师傅我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徒弟是有了,我该怎样教他呢?说是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我想起自己刚当徒弟那会儿师傅还是教了我不少东西的。师傅对我说:“养蜂必须做到上识天文,下知地理。”于是我不但买了养蜂的书,还买了些气象、物候之类的书和地图册来进行研究学习。平时师傅也时常给我唠叨一些做人的道理,什么“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复小人心;大家礼仪教子弟,小家凶恶训儿郎;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起初我觉得师傅挺有学问的,后来我才发现,师傅的这些警句格言全来自一本叫做《增广贤文》的小册子,里面的内容他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 师傅见我太实心眼,怕我在江湖上行走会吃亏,经常对我说:“做人诚实固然重要,可人在江湖,有时还是需要弄些玄虚的。”他的这种故弄玄虚我也见识过多次。有一次我们在某地养蜂,因为我们工作的不够仔细,导致一箱蜜蜂发生了自然分群。老乡看见倾巢而出的蜂群嚷道:“你们的蜜蜂逃跑了!”师傅说:“逃不了的,我会咒语,我一念咒语它们就会乖乖地回来。”“吹牛皮!”面对那些面露讥讽的乡民,师傅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一本正经的闭上眼睛念念有词。果然,只一会儿工夫,那些漫天飞舞的蜜蜂都乖乖地回到了我搬来的一只蜂箱里。就连少数知道分蜂是怎么回事的乡民也不得不心悦诚服了,把师傅看成是一位身怀异术的高人。其实说穿了一点都不希奇,这只不过是我和师傅合演的一出双簧把戏而已。为了防止蜂群逃逸,我们对每一箱蜂群蜂王的翅膀都进行过特殊处理,使它既不失去产卵时的支撑作用又丧失了飞翔的能力。如果不慎发生自然分群的话,我们就可以将在地面上爬行的蜂王抓住,囚禁在事先预备好的蜂箱中。蜂王在什么地方,四散的蜜蜂就会聚拢到什么地方。在师傅装模作样表演的时候,当乡民们抬头观看蜂群在空中盘旋的时候,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这一系列操作,可不知内情的乡民还真以为是咒语起了作用呢。师傅这时又进一步发挥说:“招回蜜蜂这只是小意思,我还会招来毒蛇呢。谁要是把我给惹急了,我会偷偷地往他家里招一些毒蛇去。”农村里本来就有招蛇的传说,他这么虚虚实实地一糊弄,那些淳朴的乡民谁还不得敬着他一点吗? 师傅知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到了一个新地方他是不会胡吹他会招毒蛇的,他会随机应变地继续他的故弄玄虚。有一次他将一块有裂纹的青砖放在附近,当他发现远远有几个人走过来时,他装着没有看见来人的样子捡起那块砖头,“嘿!”地一声用手掌将砖砍成两段,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断砖垫在蜂箱的下面,似乎只是在做日常工作。我看见那几个人窃窃私语地走了过去。第二天有个乡民问我:“你师傅还有武功哇?”害得我恬着脸违心地说假话蒙人,心里真是不爽。虽然我也知道师傅这样做有他自己的道理,可我并不赞成这种装神弄鬼的做法。我曾向师傅委婉地表达过我的意见,师傅说:“唉!你一个学生崽知道些什么?我这样做是有生物学上的依据的。你懂什么叫拟态吗?就是某些弱小生物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进化出来的一种生存本领。有一种飞蛾的翅膀上长有两只像眼睛一样的花纹,整个看起来酷似一只凶恶的蛇头,把猎食蛾类的鸟儿都吓跑了。还有一种叫‘伪蝮蛇’的无毒蛇,长得和有毒的蝮蛇很相似,从而对捕食它们的动物起到吓阻作用。我现在这样做的目的不也是想吓唬吓唬那些心存不轨的坏人吗?”尽管师傅说得不无道理,我还是觉得这样做人太虚假。如果人人都以拟态示人,那这个社会也太复杂了,还是本色一点的好。现在我自己当师傅了,我也应该有自己的主张。我郑重其事地给了徒弟一句八字真言做座右铭,这八个字就是“诚恳待人,踏实做事。”这八字真言是母亲赠于我的,我只不过是个二传手罢了。 为了帮助徒弟克服性格上的缺点,我把自己比较欣赏的一些格言一并赠给了他。有一句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这是我小时候看毛泽东小传时学来的。还有一句是“清操励冰雪,赤手搏龙蛇。”是从某位前贤的诗词中摘录下来的,我觉得也蛮有气魄。因为我自小身体蠃瘦,性格中也有懦弱的一面,所以这两句格言成了我行为的圭臬,也确实收到了一些效果。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身上的肌肉和阳刚之气都多了起来,逐渐像一个男子汉了。我希望徒弟也能和我一样尽快地完成这一转变。 养了两年蜜蜂,我也有了一点自己的心得,从大的方面来说,我觉得和带兵打仗有点类似。我把这点体会浓缩为六个字交给了徒弟,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你可不要小瞧了这六个字,把它掰开来讲学问还真是不少呢。这“天时、地利”基本上是继承了师傅所说的“上识天文,下知地理”的内容,而这“人和”就是我自己的编排了。它不但是指养蜂人内部的和衷共济,更着重于建立和驻地乡民的友善关系。在具体做法上我照搬了“人民子弟兵”的一些招数,比如帮助住户挑挑水打打柴,拉拉家常聊聊天什么的。另外,我特意换了一只大点的医药箱,乡民有点小伤口我会给他们包扎上药,有点小毛小病我也会对症给点药。我的这种做法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有些蜂场不但有过人员被殴打的事,甚至发生过蜂场蜜蜂被人悉数下药毒死的恶性事件。而我们从没遭遇过这种不愉快的事,甚至还经常收到乡民馈赠的蔬菜呢。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