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共和国那段独特历史时期,云岩大队南窑小队的五位女知青,和南窑的乡亲们一起,将所有的辛酸和泪水、收获和喜悦都融入在那川、那水和那片黄土塬。 赶着猪儿上延安,这是一段特殊的经历。 借苏东坡先生“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名句壮胆,我也老妇白发少女“狂”一下!试问:来陕北插队北京知青两万八千之众,谁能有如此之经历?!唯我南窑女知青也! 万事开头难 西伯利亚的寒流早已悄悄掠过塞外的荒原与沙漠,弥漫在了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到处覆盖着雪,一片白茫茫。 1969年2月1日,农历腊月十五,我们插队来到云岩公社云岩大队南窑村的第19天。 早饭后,云岩畜牧收购站里,前后走出五个手持鞭子的人,赶着一大群猪,噢,对了,一共是102头,正沿着公社前的沙石公路,向延安城的方向晃晃荡荡行进着…… “嗨……唔儿…… 我和林夕仰起脸朝他们看去,想知道这嗨……唔儿……是在喊庞三仓?喊兰清秀?还是在喊贺田发?这一仰脸,不打紧,人们看清了。 “咦!这不是南窑那两个女知青嘛!” “她们这是弄啥?去送猪?” “不可能,她们才来几天,解(知道)个啥?” 听着人们的议论,我和林夕对笑了一下,赶着猪群继续向前走。 万事开头难嘛。 我们来之前,南窑就与云岩畜牧收购站订立了互惠互利协议:每年秋冬春三季,村里派人以最原始的徒步方式,将收购站收来的猪、羊、牛等牲畜送到延安屠宰场去,以此换取收购站的全部肥料。那时陕北的运输车辆奇缺,畜牧收购站与南窑的通力合作便应运而生。 当得知村里要派人往延安去送猪,被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又好奇心强烈的我们,哪能放弃这等好机会?组长李淑勤召集紧急会议,决定派林夕和我同贫下中农一道去送猪。
作者杜昕和林夕当年延安插队照片
当我们把决定向队委会一汇报,队委会上竟“炸锅”了: “胡闹!让你们去送猪?南窑外前人(男人)都死绝啦?!让外村人解(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那是他们落后啊,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男的能干的,我们女的也能干。” “再能干也是女子娃,送猪人在路上,都是随猪找个烂窑破洞胡球滚上一夜,你们去,巢阿达(住哪里)?” “我们全副武装,也可以在烂窑破洞里胡球滚一夜。” “不光胡球滚一夜,山里有猡(狼)哩,夜里得防猡伤害猪群。” “那就和你们一起防猡嘛,我们有手电,猡怕光。” “就不怕猡把你们一口叼走了。” “笑话,当年女红军干革命,连敌人的枪口都不怕,我们能怕猡吗?” 队领导说一句,我们顶一句,双方唇枪舌战,加上满窑的旱烟味呛的人们吭咔乱咳,窑顶都快被掀了,不知争论多久,终于停了,黄队长往炕沿磕了磕烟袋锅,长叹一声说: “贫下中农得保护你们的安全,出了事,可怎么对得起你们北京的大(父亲)和妈!怎么向党中央毛主席交待!” 领导的担忧,一下子把我们的心软化了,我们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李淑勤几乎是哀求地说: “就让她俩试一次吧,就一次,万一行不通,保证下不为例。” 就这样,队领导硬着头皮让我和林夕赶着猪群上路了。 向临镇进发 副队长庞三仓在南窑是群众的领头人,今天,赫然改头换面成了群猪的领头人,他在队伍最前打头阵,不时的回过头来大声吆喝: “走喽——快些走喽!咾咾咾……咾咾咾……” 前些年电视剧《乔家大院》热播,当我看到主角乔致庸带领他的买卖团队向内蒙进发时,回过头来高喊:“走——喽!!”我就立刻想起当年往延安送猪的情景,那时的三仓颇有乔致庸的风范。 田发、林夕和我则游离于队伍两侧的中段护卫着猪群,让它们遵纪守法,不得擅自叛乱闹独立。 队伍的最后,是四十来岁的兰清秀,算是经验丰富的长者了。他在尾部管收容,不许任何一头猪掉队,如果哪头猪掉了队,他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嘴里:“唔儿……”地一声,就准确无误地投到那头猪的身上,猪善解人意,知错改错,快快归队。 我和林夕与猪的交情,是嘴里的肉香味美,要说交道,今日尚是首次。听着同伴们顺溜地吆喝着猪群: “咾咾咾……咾咾咾……走着!走着……” “快些了……跟上了……咾咾咾……” 我俩八哥学舌吆喝着,老觉着不像,多少也含点羞涩,对视一下,想听听对方是否认可,结果,抿嘴一乐,未置可否。我喊向前方: “嗨……三仓!,你听我俩吆喝的行不行啊?” 三仓回过头来故意放大音量、气量鼓励道: “好——着——哩!嘹咂(美极了)啦……!” 三仓、田发是我们的同龄人,他们都是南窑村蓬蓬勃勃的好青年,在后来的插队岁月中,我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队伍到达泥湾村时,三仓回过头来喊道: “已经走了10里了,泥湾村是宜川和延安的分界线。” 兰清秀在后头接着话茬: “再迈步可就是延安县了。” 我和林夕一听,革命圣地延安的版图,顿时,对圣地延安的敬意在心中升腾,眼前又是一大群猪,好不感慨! 唱吧,正好是宣传毛泽东思想的好时机,我俩一嘀咕,老歌新词就唱起来:
“腊月里来呀迎新春,
赶着那猪啊出呀了门, 猪啊,嗨呀,送到哪里去? 送到那圣地延安呀去。 嗨来……” 歌声一落,田发就说: “看、看、看,你俩把猪唱高兴了,它们一个劲儿地哼、哼、哼跟你们搞合唱哩。” 临镇的经历 猪圈主人把住圈门,数一头进一头,102头准确无误。依稀记得一头猪的住宿费一宿二分钱,当年,猪和羊同价;牛和驴同价,一宿七分钱,马是牲畜中的“贵族”,住宿费一宿一毛钱。 我们将猪喂饱后,天乌黑了,才在一个门洞里围在一起啃嚼着自己带来的黄窝窝,不知三仓从哪里弄来一壶开水,烫了烫挨冻的五脏六腑,身上暖和了许多。饭后,三仓对我俩说: “跟我走。” “去护猪?” 他没吭声,引我俩七转八拐来到一人家,但见炕上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和两个熟睡的小孩。 “你俩就睡这达(里)。” “不是要防猡护猪吗?” 他扬起手臂,一板一眼地说: “不——用——你——们——管——快睡觉。” 说吧,转身走了。 我和林夕全副武装,是准备在哪个烂窑破洞坐着或靠上一夜的,为啥住这里呀? 我俩觉着奇怪,要追出去问,那位妇女温和地说: “他和我们说好的,就住我家,累了吧?快,快上炕睡觉。” “怎么有个男的呀?吓死我啦” “我都快没魂了!” “他是啥时候进来的?” “那还不是趁咱睡着后偷偷溜进来的,快走!” 我俩捂着发狂的胸口,走在天刚麻麻亮的晨雾中责备三仓: “他怎么能让两个未婚的大姑娘住在一个有男人的窑里?” “不像话,让别人知道了,还不得传的风一股雨一股的。” 好一场的虚惊害怕,等心渐渐沉静下来后,才想起三仓、田发、兰清秀住到哪个烂窑破洞里了?他们冷不冷?怎么护的猪啊? 这时,我俩脑子突然一转弯,觉得这样责备三仓不对,毋庸置疑,是他不忍心让我俩受罪,不得已而为之!转而再想,真对不起那位没见着面的大男人,明明是自己的家,却让我俩逼成了偷偷摸摸的“贼”,我俩的歉意、感激交织着,同时,一股暖暖的激流刹那间充满心田。 又想起队委会上的言辞,这时才觉得,我们的决定确有盲动冒进的成分,宽厚的延安人包容着我们。琢磨出来了,这是对我们的“再教育”。见到三仓,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鼓励自己:努力完成任务,才能对得起他们。 黑猪向我开后炮 第二天,队伍出发了,经过一路的口齿培训,我和林夕觉着舌头顺溜多了,甩掉了羞涩,也得到同伴们的认可。这时的我俩,轻松、大胆。 “咾咾咾……走喽——快些走喽!” “咾咾咾……跟上喽…… ” 我俩学着同伴们挥舞着鞭子,很得意,觉着自己长了本事,和贫下中农靠近了一步,高亢嘹亮的吆喝声在山谷中回荡。 兰清秀时不时以长辈爱护并同情的口吻和我俩闲聊几句。 “你俩个女子娃,要额(我)看是憨憨。” “为啥是憨憨呀?” “好好的北京不巢(住),跑到这山沟沟里来,还不憨?” “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嘛!” “这些猪脏兮兮的,就不嫌脏?” “不嫌脏。” 我还想说嫌脏是对贫下中农没感情的话,田发突然冲我大喊: “躲着些儿,躲着些儿!” 我回不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不想一头大黑猪蹶着屁股正冲着我,它四蹄抓地,尾巴翘起,架式满摆。 “卟……”一声。 稀屎臭屁喷射而出,好大胆的猪呀,它竟敢向我开后炮!我刚表了态不嫌它脏,它就考验我来了。可怜我那条蓝色的裤子,瞬间,开满了朵朵黑黄色的“浪花”。 田发怒吼着: “你个贪吃鬼!跑这里汆稀屎来了!滚球!” 一鞭子抽下去,猪毫不知羞,憨态可掬的向前跑了。田发是个很会打趣的人,他摇摇头说: “嘿嘿,怎么也不知道对洋学生客气点!” 晚上宿营在一个叫麻洞川的地方。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