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后闲暇时间多了，经常参加老知青聚会，大家在海阔天空之时，总是会津津乐道地谈起当年插队落户时那些人和事，令我最难忘的还是刚到生产队那天吃的“杀猪汤”。

1969年1月，那年我十七岁，与许多老三届同学一样，投身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股不可抗拒的滚滚洪流，离开家乡上海，来到安徽皖南地区青阳县南阳公社插队落户。

我们落户的生产队是一个依山傍水美丽幽静的小山村。那天下午，我们知青一行人还没到村口，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猪叫声，把我们这些城市里来的年轻人吓得心惊肉跳。到队里时，老队长已在村口等后候我们多时了，他对我们说：“欢迎你们到俺们队里插队落户，你们的住处都安排好了，今天晚上生产队请你们吃‘杀猪汤’表示欢迎”。我们都没听说过“杀猪汤”，就问老队长，什么是杀猪汤啊？老队长笑了笑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现在俺先带你们到村里转转”。我们边走边看，村子里大多数人家是砖墙瓦屋的老平房，但也有几家还是草屋土坯墙，显得有些破旧。来到老队长家门口，我们看见一头刚刚杀好的大猪已经被劈成两瓣，杀猪桶里还冒着热气。老队长告诉我们，山里人平时生活很节俭，都是粗茶淡饭过日子，逢年过节才会杀猪。现在冬闲季节，农活不多，为了省点粮食，许多人家就改吃两顿饭。他还打趣地对我们说：人是一口磨，睡倒就不饿。在村里转了一大圈，天色渐晚，我们早已饥肠辘辘腹中空空了。

听说我们知青今天到来，好几家村民送来了他们平时不舍得吃省下的腊肉、香肠、咸鱼、笋干等，几个村民在老队长家灶台前后忙碌，空气中充满了令人垂涎的香味，一个个大蓝边碗装着各式各样的菜堆满了三个大圆桌。老队长招呼我们入座后，一边向我们介绍前来喝酒的村民，一边一个劲地给我们夹菜，还问我们菜里有辣椒，是否吃得惯，许多村民轮番给我们敬酒。席间，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一个大铁锅端上了桌，老队长对我们说：这就是“杀猪汤”。他告诉我们，所谓“杀猪汤”就是杀猪时以猪的肝、心、肺、腰子等猪杂碎加上猪血和一些五花肉放在一起烧制成的汤，先要用劈柴火在大锅里将这些东西烧煮好，然后加入胡椒、生姜、大蒜、葱花等调料倒在大铁锅里放到炭炉上再慢慢炖上一二个小时。我们也许是有点饿了，没等老队长招呼，几双筷子就一起伸到了大铁锅里。几口汤和菜刚下肚，我们就深深地感受到了这异乎寻常的美味，不仅胃口大开，还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味觉享受，我们第一次品尝到如此丰盛、如此美味的佳肴，浑身上下的细胞似乎都跳动起来了。在那个寒冷的冬夜，喝着热乎乎的汤，额头上也淌出了汗，老队长兴致勃勃地对我们说道当地烹制杀猪汤的学问和吃杀猪汤的好处，我们都大呼过瘾，不一会，那一大锅杀猪汤就底朝天了。在那天晚餐上，我们毫不怀疑老队长说的话：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杀猪汤的味道鲜美，什么仙丹妙药也比不上杀猪汤的滋补功效。

我问老队长：为什么家家户户都要养猪啊？老队长笑了说：俺们农民经济来源很有限，养猪是农家全年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辛辛苦苦养的一头猪，除了自家留少许吃的和腌起来的，更多的还是把猪肉卖了换钱，好给家中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养猪是件辛苦活，连孩子们放学回来也时常要到山边和田头打猪草，还怕遇到猪瘟。老队长还说，虽说猪长得慢，但山里人家养的黑毛猪肉质细嫩，味道鲜美，腌出来的腊肉赛过金华火腿。门口和窗外有好几个小孩在探头探脑，不知是好奇，还是被这诱人的美食吸引，张着小嘴看着我们。我想，今天宰杀的这头猪也许也吃过他们平时辛苦打来的猪草吧。

老队长喝了点酒，说话时嗓门也变得大了起来：“你们城市娃到俺们小山村来插队落户，从今往后俺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小小年纪出门在外不容易，这儿就是你们的家，有什么难处就只管对俺说，需要什么就到俺家拿”，我们听了，直觉得心头暖呼呼的。那天晚上，每个人都酒足饭饱，我第一次喝酒就醉了……

在那段自食其力的插队岁月里，不时会有村民给我们知青送来一碗“杀猪汤”，我们还常被盛情的村民请到他们家去品尝“杀猪汤”，这既是给我们当年艰苦清贫的插队生活送上无比珍贵的美味和滋补，也是热情好客的山里人对我们知青的深情关爱。离开农村几十年了，我品尝过许多美味佳肴，可是令我终身难忘的还是当年在那小山村里吃过的“杀猪汤”，不仅是因为那味道鲜美无比，更是因为那里面饱含着老队长和那些亲如一家的乡亲们对我们知青那份浓浓的情怀。

（作者系原安徽皖南地区青阳县插队上海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