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罗兰
基辛格
基辛格给曹可凡题签著作《论中国》
《论中国》扉页上的基辛格手迹
◆ 曹可凡 2013年4月18日,这一天,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稀松平常。然而,就我个人而言,却意义非凡。这一天里,我奔波于京沪两地,采访了“意大利玫瑰”索菲亚·罗兰和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博士。 索菲亚·罗兰 “幸福其实就是一种感觉。” 就在一个月前,忽然获得采访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博士的机会。听闻此讯,既喜且忧,顿时陷入焦灼之中。按照基辛格博士来华行程,采访时间安排在4月18日下午一点三十分,地点为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但是,那天上午十点已约定意大利影星索菲亚·罗兰在上海“半岛酒店”进行采访。两个选题都难以割舍。可是,从时间上看,要“鱼和熊掌兼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意大利人天性散漫,很难做到准时。之前采访帕瓦罗蒂和波切利时,我们等待时间均达数小时之久。然而,左思右想,都觉得没有理由放弃一位九十岁高龄历史人物的采访,因此,决定冒一次险,并祈愿上苍保佑一切顺利。 幸运的是,采访当天,索菲亚·罗兰女士居然比预定时间早十分钟抵达现场。那日,索菲亚·罗兰女士身着大红色套装,戴一副宽茶色眼镜,脖子上挂着一串熠熠闪光的钻石项链,一头卷曲蓬松的棕色长波浪披散开来,自然灵动、明艳照人,完全看不出已是一位年近八旬的长者。从采访前的简单闲聊中得知,她是前日从日内瓦辗转飞行几十个小时抵达上海的,在沪停留时间不足二十四小时。这朵“意大利玫瑰”此行目的是接受“上海电影博物馆荣誉馆员”纪念杯,并向博物馆回赠以她的名字命名的珍贵珠宝。 我们这一代人对索菲亚·罗兰的认知主要来自于电影《卡桑德拉大桥》。恐怖分子、病毒、火车、断桥,这部时隔30多年的老电影虽然没有今天好莱坞大片惯用的电脑与科技,却照样扣人心弦,紧张震撼。索菲亚·罗兰在里面扮演了一位迷人的乘客,协助前夫为乘客治病。平心而论,索菲亚·罗兰在此片发挥余地不大,但中国观众从此认识了这位“意大利玫瑰”。因此,我们的谈话便从《卡桑德拉大桥》切入。索菲亚·罗兰虽然不认为此片在其一长串电影片单里占据重要位置,但影片制作人为其丈夫,这也算是两人感情的结晶,况且,影片剧情极富戏剧性,而大多数拍摄场景又安排在行进着的火车中,拍摄难度极高,故而印象深刻。 不过,说到这位“意大利玫瑰”,有一部电影不得不说,那就是《烽火母女泪》,在此片中,索菲亚完全摒弃以往“花瓶”形象,着力塑造一位自己熟悉的,质朴热忱的意大利女性形象。索菲亚回忆道:“现在看来,让一个24岁的女人饰演一个18岁女孩的母亲,简直就是个疯狂举动;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因为我没有孩子,根本没有做母亲的经验,好在我和导演德·西卡已在《那不勒斯的黄金》中建立起信任。于是,导演带领我慢慢靠近人物,而我也年轻气盛,无所畏惧,经过艰苦跋涉,终于完美呈现角色灵魂。” 那一年奥斯卡奖角逐中,索菲亚的《烽火母女泪》与奥黛丽·赫本的《蒂芬尼的早餐》呼声最高。奥黛丽·赫本早已远近闻名,并以《罗马假日》赢得过一尊“小金人”,而索菲亚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况且,在奥斯卡历史上并未有过一部说意大利语的电影获奖。但索菲亚最终靠实力成为奥斯卡影后,那年,她才28岁。 索菲亚拍片素以拼命著称,即便身陷险境,仍勇往直前。据她告知,她在过往从影经历中曾两度遭遇生死考验。一次是18岁那年拍摄一部低成本影片《水底下的非洲》,角色需要长时间在海里表演的女演员。索菲亚从小在那不勒斯海边长大,却偏偏不会游泳。但导演并不知情,而天性不服输的个性又让索菲亚绝不轻易言退。她谎称自己游泳技术如同鱼一般,绝无问题。拍摄时,索菲亚按导演要求一个猛子扎到海里,完全不顾安危。当导演发现异样,慌忙将她从水中救出,这才知道她原来是个“旱鸭子”。为了不被剧组辞退,她紧急跟随一位游泳老师学习,结果,仅用两天就可在大海中劈波斩浪。还有一次在沙漠拍《古城传奇》,工作人员在屋内放置了一个煤气取暖设备,以抵御夜晚的寒冷,但煤气炉溢出的一氧化碳很快吞噬屋内的氧气,索菲亚心跳加快、浑身乏力,且意识恍惚,幸亏有医疗队医生恰好经过,这才令她转危为安。 年届耄耋,索菲亚褪去明星光环,回归正常生活。闲暇时分,她会像普通家庭妇女那样下厨房,烹制美食,还出版若干本美食畅销书。在她看来,最愉悦的事情便是邀请志同道合者来家研究菜谱,试验各种新菜式。采访临近尾声时,我问她如何定义“幸福”,她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幸福其实就是一种感觉,它日日与你相随,并让你更加接近梦想。也许未必事事成功,但它让你相信自己终究可以抵达理想的彼岸。”索菲亚的心态着实令人佩服。的确,时光可以催老容颜,可是魅力永存。天赋与努力把这朵“意大利玫瑰”推上一个又一个巅峰。任时光流逝,芬芳依旧,永不凋谢…… 基辛格 “很多人渴望退休,而我却享受工作。” 采访在十一点左右结束,我们以最快速度收拾好拍摄器材,火急火燎赶往机场。尽管航班没有任何延误,可是,当我们在首都机场降落时,非常沮丧地发现,距离预定采访时间不足一小时,无论如何不可能准时到达钓鱼台国宾馆。正当万般无奈之际,忽然接到基辛格博士身边工作人员电话,得知老人家清晨飞至北京,甫卸下行李,便外出展开访问行程,未得片刻休息,体力不支,需在午后小憩片刻。至此,大家忽感如释重负。下午大约两点半,我们在宾馆电梯口摆好摄影机,准备捕捉老人家走出电梯的瞬间。一会儿基辛格博士拄着拐杖从电梯中缓步走出。看到有摄影机,他本能地将拐杖甩了出去,吓得工作人员赶紧去接,而他本人也立刻挺直身体,与我热情握手。陪他走进客厅途中,老人家低声嘱咐甩拐杖镜头不可使用,并告诉我,此行是在伦敦参加完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告别仪式后,径直飞往北京。而且他从来不在飞机上睡觉,总是以阅读度过漫长的空中飞行,所以,备尝辛苦。 由于基辛格博士新著《论中国》中文版刚刚面世,我们便从这本书说起。老人家说:“我在《论中国》一书中最想传达的信息是,所谓发展中国家被发达国家抑制和反对的旧观念,在今天这个时代已不再具有价值。中美两国也正处于一个关键时刻,彼此合作可以给世界带来进步与和平。而中国的平稳发展更有利于在全球领域解决某些基础问题。”正如许多评论者所言,中美关系是基辛格博士重要的“政治遗产”,尽管看似“老生常谈”,但说起1971年那次“奇幻之旅”,老人家的眼神中仍闪现无法掩饰的激动:“我登上飞机后才清楚这是一个历史性使命,事实上,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做什么,因为之前没有任何与中国外交官员接触的经验。而我的两个秘密随行人员看到身着中山装的中国官员时,也异常紧张。但是,当我们与周恩来总理相见,紧绷的神经才有一丝放松。他那充满智慧,且周到、耐心的工作作风让我们得以集中精力投入到谈判中。我觉得我们彼此有一种精神上的尊重之感。而毛泽东主席更是一位气场强大的大国领袖,他在会见尼克松总统时所说的‘让我退一步等于退一万年’振聋发聩。两位领袖都为中美合作得更紧密而做出重大努力。”记得当年《时代周刊》以戏谑的笔调写道:“凡是眼睛管点用的人都能看出,基辛格从中国回来胖了五磅。”这位原本喜爱中餐的政治家在北京自然饕餮了一番。不过,他却似乎对茅台酒更感兴趣,还饶有兴致地和我分享了一段轶事:“访问中国时,我并不喝酒。但是,逗留北京期间,总共参加近50场宴会,每次都要举杯庆祝,我真的是为我的国家喝了很多浓烈的酒,但是很享受。尼克松总统回国后,想向女儿证明茅台酒有多么浓烈,就把酒倒入一个盆里,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并用火柴点燃。当时我也在那里,结果茅台酒瞬间被点燃,连盆都烧碎了,火蔓延整个桌子,他们不得不叫白宫火警前来灭火。”谈及这段往事,向来不苟言笑的基辛格博士脸上也泛起了笑容。除了政治议题,我们也谈及生活话题,譬如如何看待老年退休问题。那一年基辛格博士已九旬高龄,远离政府公职多年,却从未淡出公众视线,是名符其实的政坛常青树。虽然已近期颐之年,照理可以过起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休闲日子,但他仍奔走于世界各地,并埋首著书,在他看来,工作就是享受生活:“我从不理解为什么人们觉得退休是一件很好的事。很多人渴望退休,而我却享受工作,我为工作付出的心血和精力,绝对不是牺牲。恰恰相反,那是一种享受。”正是拥有如同“永动机”那样的激情与狂热,基辛格博士才能始终以敏锐目光审视变化多端的国际局势,并及时开出应对“药方”。因此,沃尔特·艾萨克森在《基辛格传》中谈到基辛格博士“政治遗产”时说,他的才华核心“就是能看到不同事件之间的联系,并把所观察到的规律加以概念化。就像蜘蛛网上的蜘蛛,他能感觉到,有时过于敏锐地感受到,时间上某一个角落的一个行动会在别处引起什么反响,他心里的强项在于他有能力在不同水平—从宏大到微小—运作。”采访结束后,基辛格博士还在我随身携带的中文版《论中国》扉页签名留念…… 当晚,在从北京飞回上海的飞机上,脑子里回放一整日的忙碌,从索菲亚到基辛格,虽然都是初识,或许一辈子也仅有这么一次相见的机会,但丝毫没有陌生感,仿佛与相熟许久的长者促膝交谈,聆听教诲。忽然,耳边响起杜牧的两句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两位长者如春风拂面般的笑容与精神永远留存于记忆之中……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