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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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恋情

时间:2018-01-25来源:虚构与未来 作者:聂玉梅 点击:
1971年一个寒冷的冬日,分场已剩下不多的知青留守在那片土地上,我突然接到分场的通知,说有一位上海女青年在黑龙江省某县一个村庄出了事,要我即刻赶去。一辆卡车正好出发到嫩江,马达已经轰呜,我连去宿舍拿口罩和手套的时间也没有,从办公室出来就爬上了

 

  1971年一个寒冷的冬日,分场已剩下不多的知青留守在那片土地上,我突然接到分场的通知,说有一位上海女青年在黑龙江省某县一个村庄出了事,要我即刻赶去。一辆卡车正好出发到嫩江,马达已经轰呜,我连去宿舍拿口罩和手套的时间也没有,从办公室出来就爬上了那没有车篷的解放牌大卡车。零下三四十度的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我只有在车上不断地跺脚来取暖,心里一直在纳闷,这么急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就这样在疑虑中火车到了哈尔滨,接站的同事告诉我,人已被带到哈尔滨,住在一个小招待所。到了招待所,先期赶去的人保干事和连队黄队长向我简单地介绍了情况,原来是我们分场的上海知青晓音(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此我隐去当事人的真实姓名)和劳改释放分子(当地称二老改)邯沂未婚并生了小孩。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也许所有的人对此事都无法接受,晓音那年只有十八岁,而邯沂已二十六七岁,且是个二劳改。晓音这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过早地绽开了,以致于她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把孩子生下来了,最终捅出了大漏子。邯沂以“破坏上山下乡”的罪名被抓了起来,并带着手铐,正在接受审讯,晓音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一边,满脸愁苦,见了我什么话都没说,倒是她怀里的那个孩子,像一切纯洁无睱的小生命一样呱呱坠地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红噗噗的脸,结结实实没有一丝忧愁。 

本来我并不认识晓音,看见她我才想起,曾经到邯沂管辖的马棚里的一个小屋去找过晓音,劝她不要和二劳改谈恋爱。在那个年代,知青之间谈恋爱都会引起非议,更不要说和二劳改了。

  我的工作是看护着晓音不要出意外,另外要她交待邯沂是如何勾引她的。这样我倒有机会听她讲自己的爱情故事,听着听着,我忘记了领导交待我的工作,反被他俩凄婉的爱情所感动。她说,在沟南劳动中,有时累得掉眼泪都没人帮她一把,不知从哪一天起,经常有一个人帮她接垅铲地,有时会端给她一碗水,她很感动,日子一长,她就主动与其交往,知道了他的姓名,并听说他曾是北京某高校的“五一六”分子,因此而被判刑(后证明这不是事实)。邯沂虽是个二劳改,但他非常通情达理,经常给她讲各种有趣的故事,晓音接触的男性中,还没有一个懂得那么多天文地理的人,所以她特别愿意与邯沂在一起。有一天邯沂请她到他的马棚小屋去玩,她很乐意地就接受了。邯沂牵来一匹枣红马,让她坐在他的前面,他俩合骑一匹马在沟南往分场去的路上飞跑起来,一开始她很害怕,邯沂告诉她我有宽宽的肩膀,粗而结实的手臂使你稳坐在马上,决不会掉下来,我是你的保护神,晓音一下子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这种今天在浪漫电影里看得见的经典镜头,在那个年代实属大逆不道的。她很喜欢邯沂马棚里的那个小屋,特别在冬天,暖暖的炉火,窗外白雪皑皑,很有一种家的感觉。初恋是人生的第一朵花,偷吃禁果的心情是复杂的,她说,当时你到马棚来找我,我是想把这种甜蜜蜜又惶兮兮的感觉告诉你,但你是领导,不敢告诉你,我又没有特别要好的女朋友,但我渴望被爱的欲望又难以压抑,以致于弄到今天这一步。

   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了小孩,家长和领导乃至社会上所有的人都会认为这小孩是不道德的非法产物,是不该出生的人。但她却没有一点后悔,她说,如果有可能,她要和邯沂生活在一起。她父母说要把小孩送人,否则和她断绝关系,领导要把邯沂作为破坏上山下乡罪行来处理,她真是觉得很无奈。

我们在哈尔滨及小县城里找了几对没有孩子的夫妇,最终找到一户人品很不错,经济条件也可以的人家。到约定送人的前一天晚上,晓音抱着小孩一直不愿放下,她对我说,她真的很爱邯沂,不管他犯什么错,只要父母能原谅她,能接受她,吃多少苦都无所谓,她一定会把孩子养大。但她现在面临的是:邯沂要判刑,父母要与她断绝来往,在这样的环境中她是无法养活这个孩子的,那天晚上,她一直搂着孩子,嘴里喃喃地对孩子说着话,她讲得很轻,我听不见她对孩子说什么,但我看到她眼里噙着泪水,却一直没有掉下来,并一直在哄孩子吃奶。第二天,我的任务是陪她逛街以免她临时变卦而生事端,而其他人则负责将孩子送给那对要收养他的夫妇。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我看到了那对夫妇及穿戴一新的孩子,晓音不认识那对夫妇,也认不出那重新包装过的孩子,我们擦肩而过,大家相互间都没有打招呼,而我知道从那一刻起,她们母子就永隔天涯了。

    在她去南方插队手续还没有办齐的日子里,一直由我看护着她。一天,场部要给邯沂开批斗会,地点是在分场场部前的空地上。晓音再三恳求我带她去看邯沂最后一眼,我知道这样做是违反纪律的,但看到她那可怜的样子,我还是把她偷偷带到通讯员的办公室,窗外正是批斗会场。我不知道当时她是如何想的,只见她满脸的茫然,当她望着邯沂被押而去的背影时,我看到她表情与内心在极端痛苦中挣扎着。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久后,晓音的父亲将她转到南方某农村,从此杳无音讯,邯沂也不知所踪,听说他因此事被判了八年徒刑。

    这事发生后,分场中有不少议论,有些人说是晓音害了邯沂,但我心里却对晓音表示同情,同情实际上是对某人应有权利的一种无奈的尊重。当年五分场的人保干事,曾担任过农场党委书记苗和都回忆说,这种事要发生在今天,实在是一件很普通的事,男婚女嫁,谁有干涉的自由呢?不要说二劳改,就是正在服刑的犯人,他也有恋爱结婚的自由啊,这实在是时代的不幸。

三十五年过去了,这小孩已过而立之年,也许他并不知道他有这样历经沧桑的父母。晓音、邯沂想必也在各自的地方平静地生活,时间的流逝会淡化人的记忆,但这样伤痛却绝不会被忘记。
(作者系当年的黑龙江七星泡农场五分场的上海知青)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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