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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口述⑥|90岁抗战老兵邵倜:高一参军,曾在印度受训(上)

时间:2017-08-06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课题组 点击:
【编者按】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抗战期间,中国军民伤亡3500万以上,其中军队伤亡380余万。按照1937年比价,中国官方财产损失和战争消耗达1000多亿美元,间接经济损失达5000亿美元。 2015年7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会上强调

      【编者按】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抗战期间,中国军民伤亡3500万以上,其中军队伤亡380余万。按照1937年比价,中国官方财产损失和战争消耗达1000多亿美元,间接经济损失达5000亿美元。
 
      2015年7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会上强调,“抗战研究要深入,就要更多通过档案、资料、事实、当事人证词等各种人证、物证来说话”,“要做好战争亲历者头脑中活资料的收集工作,抓紧组织开展实地考察和寻访,尽量掌握第一手材料。”
 
      3个月后,2015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第二批)名单公布,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张连红申报的“抗日老战士口述史资料抢救整理”课题中标立项。2016年3月至今,课题组人员与民间志愿者携手,已经完成老兵口述访谈近500人。此项工作预计到2020年12月结束。
 
      从7月8日起,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获该课题组授权,刊登部分抗战老兵口述访谈。
 
      口述人:邵倜
 
      采访人:肖晓飞(南京师范大学抗日战争研究中心工作人员)、 莫非(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口述历史工作室工作人员)、陈敏(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研究生)
 
      采访时间:2017年1月5日
      采访地点:江苏淮安邵倜家中
      整理人:肖晓飞


抗战老兵邵倜
 
      一、战火中的求学
 
      我的老家在江苏南通平漕,我家是读书世家。我的高祖是清朝的举人,祖父叫邵子山,父亲叫邵伯言。我的祖父、叔祖父都是清朝的秀才,废除科举以后,他们又上了师范学校,一直以教书为业。南通很多读书人都是我祖父的学生。在当地不算富裕,但是社会地位比较高,很受人尊敬。解放初期,我们老家由于运河扒河道,老家的房子拆除,家中的旧书、家具都没能保留下来。
 
      父亲没有学历,在张謇主办的通州师范见习班学习,开始时做小学教师,以后到老《南通日报》做记者、编辑,后来担任主编。他还曾做过南通县参议员,参加编纂《南通地方志》。在报馆的时候,他代张謇写一些应酬的文字,当时社会上请张謇写字的人太多,什么寿联、祭文、传记、诗词……张謇大忙人一个,哪有时间,多是由我父亲代笔。父亲的这些文字都有简报,登在《南通日报》上,后来编成一个文集,叫做《诚庵文存》,可惜在“文革”时都被毁掉。父亲的照片也没保存下来。
 
      后来,父亲到南京汇文女中教书,不久经人介绍,兼任卫立煌长公子卫道杰的家庭教师,因此与卫立煌结识。抗战时期,我在昆明的卫立煌公馆门口见过卫道杰一面,那时远征军反攻缅甸已经结束。
 
      父亲虽然没有学历,家学还是很不错的,书香子弟,文章写得很好。当时他收入在一百元左右。抗战爆发以后,父亲离开南京参军,做了卫立煌的部下,从上尉做起,一直做到少校、中校、上校。最后参加远征军,在龙陵为国捐躯。
 
      我生于1927年11月,家中兄妹三人,长兄邵杰,小妹邵佶。抗战以前,哥哥在镇江中学读书,1942年到大后方,在武功的第三临时师范读书,后来在西北农学院毕业,抗战胜利以后回到家乡,在银行工作。妹妹叫邵佶比我小很多,一直和我母亲在一起,长大后在张謇创办的南通女子师范读书,这个学校里女生倾向革命的人很多。抗战胜利后她偷偷地跑出去参加了革命,参加了新四军,在苏北军区工作,解放以后调到了福州军区。悄悄参军以后,母亲到处找也找不到,后来妹妹来信说“你们不要找了,我已经在部队里”。
 
      1933年,我虚岁7岁,开始上小学,上学时父亲人已在南京。母亲不识字,按照道理,我应该是正常读小学一年级,但是不知道怎么把我送到幼稚园了。在幼稚园,我是大小孩了,整天学习什么“排排坐,吃果果”,我就不愿意去。第二年该上二年级了,我转到大王庙小学读书。1935年,二年级没有读完,我跟着父亲到了南京,考入五台山小学。在南京的时候,父亲带我去看过中华剧团的海京伯马戏团表演,当时一张马戏团门票的价格很贵。父亲还带我去游玩过中山陵、玄武湖、夫子庙、故宫,五台山附近的清凉山更是常去之处。父亲是教国文和历史的,一边带我看,一边给我讲解。
 
      此时华北的形势很紧张,日本要进攻中国,南京的形势也很危险。父亲说,我们在南京举目无亲,万一有什么变化,在南京寸步难行,还是回家乡去吧。所以我又回到南通。
 
      南通有好几个小学,除了南通小学,通州师范小学也很有名。我就读于省立南通小学。我的级任老师很有名,是大画家范曾的母亲廖镜心,教授语文,和我们家也算世交——南通的读书人之间走得都比较近,廖老师“文革”时候受迫害去世了。我读书的时候,从来也不用功,廖老师就不太喜欢我,但是教常识的陈老师很喜欢我。我的常识、算术差不多都是满分,但语文只有刚过及格线。
 
      回来以后读三年级,仅仅读了一年,又迁到海安李堡的外祖父家。李堡是个小镇,并非兵家必争之地,迁居到此就是希望有个照应。外祖父是一个小业主,开了间小商店。我的大舅是县政府的科员,小舅是国立东南大学毕业的,在外地教书,另外两个舅舅做生意为生。
 
      我们到李堡以后,就读于李堡小学,读四年级。此时沿海很多地方被日军占领,和父亲的联系也就中断了。家中经济靠父亲支撑,父亲有钱也寄不回来,吃饭成问题。我就住在外祖父家里,母亲和妹妹寄居在别人家,哥哥邵杰在后方上学。一家五口,分在四个地方。
 
      读了没几天,卢沟桥一声枪响,日军全面侵华,我们又逃难下乡,读书又一次中断。日军到了李堡镇镇上,周围人都逃走了,也无人抵抗。后来,日军找到地方上一些有威望、名气的人出来,担任维持会,并在地方上组织了保安队。
 
      逃难回来,接着上四年级,一直上到五年级。在李堡小学,开始时老师也不大喜欢我,结果考试的时候,我考了个第一,后来五年级连续两个学期考了第一,让老师刮目相看。我是全科优秀,体育、唱歌成绩都很好。
 
      这时候,如皋中学搬到李堡。哥哥说:“将来读书的机会很少,说不定随时随地都会失学,多上一天是一天,机会不能放,中学搬到这里来,你就以同等学力去考中学。”于是我去参加考试,考上了如皋中学。这样,我小学一年级、六年级都没有上,直接读了初中。
 
      一年以后,新四军过江,学校停办——开学照开学,但无人上课。如皋老百姓起初对新四军似乎没有好印象,老百姓私下称“方方”(四字是个方形),布告上写的谭震林等人的名字。新四军来了以后纪律也不错,不过我们学生和新四军没有接触。
 
      1941年7月,李堡镇以后发生了一件大事——日军派了九架飞机轰炸李堡。实际上,李堡并非军事重镇,后来听说是来轰炸陈毅的。那几天,苏北很多地方如马塘、丰利、掘港,都遭到了轰炸。我亲眼看到了九架飞机投弹,可以说李堡这次轰炸,我是亲眼目睹日军飞机丢炸弹并能描述出来的人。
 
      当时我上初一,那时胆子很大,我听到机声,爬到屋顶上观看。轰炸前一个小时,一架日本飞机飞来,高度很低,连驾驶员也能看得见,转了两圈走了。过了一会儿,九架飞机来了,声音很大,三架一组,成品字型飞过来。第一架飞机侧身俯冲下来,紧接着机身摆正,一个炸弹就甩下来了,炸弹不大,远远看去,外形颇像灭火器。我立刻从房顶上跳下来,赶紧跑到房里,还没来得及躲到床下,就听到爆炸声,接着就是地动山摇。
 
      这次轰炸,外祖父的房子中弹,有一半倒塌,外祖父、大舅母都在轰炸中都遇难。我的表哥、表姐也都受了伤。李堡镇被炸死五十多人,炸伤一百多人,房屋毁坏约两百间。估计这次轰炸大约扔了二十多枚炸弹,当地的记录说是五十多,我觉得可能没有这么多。四十年以后,我到李堡探亲,和当地的人谈起这次轰炸,很多当事人对这次轰炸都已经淡忘了,年轻一代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我和如皋的官员反映这个事情,一连写了三封信,建议做几件事情——在李堡学校建一个亭子,树一个碑,纪念殉难的人,这个也不要多少钱——但是反应非常冷淡。之后我给南通市委宣传部写了一封信,说是可忘孰不可忘,这样的事情都能忘记,还能记住什么事情?尔后,南通市委宣传部给李堡镇下了一份指示,李堡镇委的一个干部给我写了一封信,三页纸,洋洋洒洒数千言,谈李堡的发展,但是对我谈的事情只字未提。信上没有单位,没有盖章,也没有具名,我看到后无话可说,这个事情也不了了之。
 
      在如皋上完了初一,我又回到了南通。此时的南通,城区都被日军占领,新四军则在乡村活动,周围还有很多“和平军”(抗日战争时期汉奸汪精卫所统辖的伪军)出没,此外还有韩德勤的部队。我的一个叔叔在南通的私立平漕中学工作,我就到那里读书。公立中学都被日伪接管了,平漕中学由几位老师发起,是三不管地带,新四军不管,“和平军”的子弟也在那里上学,所以也不管。
 
      一年以后,即1943年,我上初三。初三没上几天,父亲写信来,说有人到内地,你在老家既没有饭吃,也没有前途,你赶紧到后方吧。
 
      我们同行七个人一同到内地,五个学生(内中有我和表哥二人)、两个已工作的知识分子。从上海坐上火车,那时候坐火车有严格的规定,头等车只有日本人才能坐,二等车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乘坐,我们这样的平民只能坐三等车。不同档次的车厢有严格区分,我年纪小,刚上车还很好奇,伸头朝二等车厢看了一眼,马上就有人来赶你走,不让靠近。路上有伪军盘查行李,我们不敢暴露学生身份,只带了衣服、被子,带着地方伪政权办的“良民证”上了车。火车经过南京,到了徐州后,换乘汽车,接着坐架子车到安徽的亳县——这里是中日军事分界线,过了亳县就到内地。
 
      1943年端午节前后,我们到达洛阳。那时候国民政府在洛阳等地办了“战区失学失业青年招待所”,专门接待从沦陷区逃过来的青年,类似于中转站一样,免费供应食宿。留在洛阳的有三个,同行的苏州四个人去了重庆。我们三个人为什么留在洛阳?因为苏州那几位经济条件好——再走就要花钱,所以我们三个留了下来。
 
      洛阳招待所由第一战区司令部派人接待,收留的手续也很简单,只要能证明你从沦陷区来的,都能收留。我就凭着身上揣的良民证,办理了入住。招待所里一天两餐,发一个大馒头,将近一斤,还有牛肉粉丝。我们肚子小,大馒头吃不了,就留下一块,拿到外面卖牛肉汤的店里,可以换一碗牛肉汤。住宿就是打地铺,大家都挤在一个大通铺上。
 
      洛阳招待所大部分都是从河北、北平来的学生,江浙来的学生很少,这里平时散漫、自由得很,也没人管理,更无人来做学生工作,有一部分青年后来去了延安。
 
      到洛阳招待所不久,父亲来看我,父子相见,自然很开心。在洛阳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经常见面,但不住在一起。那时候公教人员很苦,我住在洛阳招待所,有时候去看望父亲。在洛阳三个月,等待分配,教育部将我和表哥分到了陕西洋县的国立七中。这批学生一般都是直接安排在洛阳先修班,但是先修班有一些人事不太协调,我的二舅刚好在教育部工作,所以我们被安排到洋县国立七中。
 
      洛阳招待所给我们发一张证明,坐火车可以不用买票。洛阳还有一个基督教会,每个人到学校凭分发证,没有其他附带条件,都可以去教会领三百元补助费。我们离开洛阳到宝鸡,换乘汽车,票都买好了,遇上大雨,秦岭的公路被冲坏,无法通车,在宝鸡等了一周。本来我们的费用(车费、生活费)是有预算的,雨天路坏,多等一周,吃住就成了问题。我们找到当地的青年会——青年会具体属于什么组织我也不清楚,请求帮助,青年会免费给我们腾了一间空房住宿。雨停路好,我们继续上路,坐车到汉中,最后赶到洋县。
 
      到了洋县七中,我应该上高一,学校安排入学考试。由于我们是教育部分配来的,觉得自己很厉害,有点心高气傲,心想我们还需要考试吗?教务主任王江是一个大学新毕业生,西北大学地理专业出身,为人高傲,他认为你们牛什么,教育部安排的有什么了不起?要求入学加考一门地理。本来考试没有问题,主科都无问题。可是地理是副科,在学校不受重视,我们离开家乡,离开学校快有半年了,这样一来,地理考试不及格。结果,我还是读初中,被安排在洋县七中的初三。后来的事实说明,王江这个人野心很大,此后洋县七中闹学潮,发起驱逐校长运动,听说就是他在背后支持,据说他想当校长。
 
      第二年,我重新参加考试,考上洋县七中。
 
      在洛阳还有件印象深刻的事情,就是打架。兵叫丘八,学生叫丘九,是兄弟俩。我们在洛阳时,就和士兵打过一次架。洛阳有很多伤兵,待遇很差,脾气也很大。我们这些学生从沦陷区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有一回和他们起了冲突,有几个学生回到招待所,说:“大伙儿跟着去!”大家马上集合起来,抄起棍子就去了。到了洋县,和当兵的又干过一次架。我也跟着去了,根本没有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一群人乱哄哄地就打了起来。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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