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鲜战场上,美军著名的“双料王牌”飞行员被中国志愿军一名飞行时间不足200小时、年仅19岁的飞行员所击落。这名飞行员就是后来的南京军区空军副司令员、中将韩德彩…… 再过几天(2017年8月1日),就是英雄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九十周年纪念日。从红军到八路军、新四军,再到人民解放军,九十载峥嵘岁月里涌现出了无数有名或无名的英雄,照亮了民族精神的星空。 在建军90周年之际,我们将近期采访他们的口述整理刊出,以飨读者,并向这些英雄们致敬。 在朝鲜战场上,美国空军飞行员哈罗德·爱德华·费席尔曾先后击落了十多架战斗机,是美军著名的“双料王牌”飞行员。然而这只“空中老虎”却被中国志愿军一名飞行时间不足200小时、年仅19岁的飞行员所击落。这名飞行员就是后来的南京军区空军副司令员、中将韩德彩,他也是人类大规模喷气式战斗机战争史上最年轻的王牌飞行员。 韩德彩,1933年生,安徽凤阳人。1949年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击落5架美军飞机,先后荣立一等功2次,空军授予他“二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韩德彩曾任空军师长、军长,南京军区空军副司令员。1991年晋升中将军衔。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我念这么一点书怎么能当空军呢?” 1933年,我出生在安徽的一个农民家庭。我家条件不好,农忙时我就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农闲时我们一家人连肚子都填不饱。9岁时,我上了一年私塾,学费是我母亲用5斗米换来的。 1949年2月,解放军来到了村子里,我背着父母报名参了军。那一年,我16岁。 新中国成立后,毛主席说,我们要在陆军基础上建立一支强大的空军,歼灭残敌,巩固国防。按照这个指示,部队开始在陆军中选拔一批符合要求的青年加入空军。那时我是连队的通讯员,指导员找我谈话说:“毛主席说要建设空军,我们连队决定派你去。” 我一听就傻眼了:“空军都是有文化的人,我念这么一点书怎么能当空军呢?” 指导员对我说:“你行啊。你年轻,爱学习,立过功,我们说你行你就行。你一定要当一个好的飞行员,将来打仗,你在空中,我们在地上,空地配合,免得再受解放战争时候的苦了!”他这一番话,我一辈子都记得。 于是,在南京经过各种检查之后,我以甲类标准的身体素质入选空军。而作为飞行员后备的第一件事,就是文化补习。 至今,韩德彩家中的摆设无一不与飞机有关。 那时候我们在长春,生活很艰苦,一天只吃两顿饭,一顿高粱米,一顿黑面。我们就在这么苦的条件下补习文化——其实就是学数学。在这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数学”,我们上的是“速成班”,直接从初中数学学起,不到一个月就从加减乘除学到了代数。 参战前总飞行时间还不足100小时 1950年10月25日,抗美援朝战争打响。正在补习文化知识的我接到上级命令,结束学习,赶赴济南第五航空学校,成为一名飞行学员。 学校规定,我们必须在一个月内学完所有的航空理论,考试成绩在4分以上(5分制)才能达到飞行员的标准。对于我来说,这几乎又是从零开始。 飞行原理、机械构造、气象原理、无线电原理等,总共有七八门课。那一个月,我们每天要学习17、18个小时,吃饭、走路都在学习。晚上回到宿舍,门一拉,人往床上一倒,呼噜一下就睡过去了,第二天睁开眼又继续学习。就这么拼了一个月。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的刻苦学习换来航空理论的顺利通过。我们即将开始正式的飞行课程训练。 1951年1月1日,在河南新乡,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飞机,雅克-18。我们绝大部分人以前都在陆军打过仗,所以胆子很大,没有一丝畏惧,对自己充满信心。
雅克-18战斗机。 图片来源:新华社
飞行之前,我们要熟悉地形;飞行时,学员坐前舱,教员坐后舱,手把手地教我们。在教员的悉心调教下,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训练我就接受了单飞考试,并且顺利通过。 三个月后,我们结束了初级教练机雅克-18的飞行训练,返回济南,又练习了三个月中级教练机雅克-11。 1951年7月1日,我被分配到沈阳东塔机场空15师43团1大队。当时部队装备的是喷气式米格-9战斗机,时任团长季鸿让我去吉林公主岭机场报到,学习刚刚装备的米格-15喷气式战斗机的驾驶操作。 在公主岭负责训练我们的都是前苏联的教员,其中有一位让我印象深刻,后来成了我的偶像,他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莫斯科禁卫军的英雄扎布拉聂夫。 扎布拉聂夫胆子大、技术高,对同志热情,在训练中敢于负责任。到公主岭的第二天,我上飞机熟悉操作,第三天我就开始飞行。那时我们没有教练机,飞了四个起落后,我问他:“能行吗?”他说:“行!” 管区的副团长说:“扎布拉聂夫你疯了,韩德彩才飞了四期就让他单飞?!”扎布拉聂夫说:“我自己带的学员,我说能单飞就能单飞。”两个人吵得不亦乐乎。后来团长来了,我又在团长的带领和监督下飞了几个起落,获得认可之后我才单飞。从那时起,我成为了一名真正的战斗机飞行员。 后来我们学习双机编队时,前苏联部队悄悄奔赴前线。当时我不知道扎布拉聂夫要离开,没有为他送行。后来我听说他在朝鲜战场上牺牲了,这是我一生的遗憾。 苏联人走了以后,上面要求我们进行战斗训练。可我们只练习过飞行,根本不懂什么是战斗训练。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飞攻击,就是打地靶。每架飞机装20发炮弹,要求进入5次,第一次试距离,剩下分4次把炮弹打光。刚开始我们都不知道要打多少,两个按钮按一下能发多少发也没经验,有的人第一次就把炮弹打得差不多了,第二次就剩下1发炮弹。 没过多久,我们就上战场去参加抗美援朝了。参战前我的总飞行时间还不到100小时。 “我不相信上帝,我相信马克思” 为了贯彻毛主席关于“空军轮番参战锻炼”的方针,我们于1952年1月5日从公主岭起飞,转到抗美援朝第一线安东大孤山机场,准备战斗。 一开始,由于我们初次参加空战经验不足,几次起飞拦截敌机都没能获得交战的机会。为了打好空中第一仗,我们大家一起出主意找规律,摸索美军的飞行路线。1952年3月24日,我终于迎来了等待已久的第一次战斗。 那天早饭后,我们接到了战斗命令。在副团长杨贺荣的带领下,12架米格-15战斗机升空出击,我作为僚机和长机张牛科最后一队起飞。
米格-15战斗机。 图片来源:新华社
刚起飞不久,联司通报,敌人在我们右前方120公里,向大东江飞行。于是我们加大油门迎了上去。这时指挥话筒又发来通告:“敌机在你们右前方50公里,是F-80战斗机。” 当时是上午,我们迎着太阳飞行,右侧是海水,阳光一照就变成了一片明晃晃的黑色,晃得人眼泪直流,什么也看不见。接着,指挥部指示我们将高度下降到4000米,在清川江上空盘旋搜索,并且命令我们:“敌机就这一批,发现之后坚决打掉!” 就在此时,战友报告,敌机在我们的右下方!我们向下一看,伪装色的敌机在海面上飞行,就像漂在水面的树叶一样,很难发现。副大队长李春贵即刻下达攻击命令,我们的8架战机变换队形,向敌机俯冲下去。 “今天你们可跑不了了!”就在我准备接近前面4架敌机时,突然发现后面又跟上来4架敌机,对着前面战友驾驶的飞机准备攻击。那时候可真是紧张,我来不及报告就扭过机头对着敌机开了炮,一梭炮弹打下去,终于把它们冲散,完成了僚机的任务,保护了长机的安全。 随后,我又跟上后面的4架飞机,我一下去他们就分开,我一拉起来他们又集合,就这样和他们斗了好几次,距离近的时候我甚至都能看见敌人头上的头盔。几轮较量下来,敌机都找不到很好的攻击位置,为了摆脱我,他们向大海飞去。我一看,这是个好机会,马上把飞机拉过来瞄准排头的敌机,一缩瞄准光环,果断开炮。炮弹打在敌机的左翼上,断了翅膀的敌机扑棱扑棱坠向海里。 这是我参战以来第一次击落敌机,也是我有生以来最痛快最兴奋的时刻。就在这时候,不知怎么的,克尔杜夫《为祖国服务》里的一句话突然在我的脑中闪现:“一个飞行员在空战中不但要能勇敢地消灭敌人,而且要善于保护自己。”正是这个念头促使我扭过头向飞机的左后方看了一眼,我发现,一架敌机已经在后面瞄准了我。时间紧迫,我猛地向后拉动操纵杆,飞机向上一滑,剧烈震动了一下,我的飞机中弹了。 我立刻检查飞机,发现还能正常驾驶。而中弹前的拉杆操作让敌机一下子冲到了我的飞机前面,我趁势瞄准,打中了敌机座舱后面的油箱,敌机在空中爆炸。 “815,返航。”击落两架敌机后我接到了返航命令。可此时我的飞机油量只有300升了,飞不回大孤山机场,只好在浪头机场降落。 机场的苏联机械师检查我的飞机时发现,我的飞机被打出了几个洞,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距离连杆只差一厘米的距离,如果当时连杆被击中,那飞机就万劫不复了。 那个苏联机械师在我胸前画了好几个十字,我问他干什么,他说:“上帝保佑你,不然你今天就回不来了。”我告诉他:“我不相信上帝,我相信马克思。” 油量耗尽前击落美军“双料王牌”
韩德彩家中收藏的油画记录了当时的历史。
1952年12月27日,空15师再次奉命转场到凤城大堡机场,第二次参战。这时,米格-15已经换装成崭新的米格-15比斯。在第二轮空战中,我又连续击落了2架敌机。所以,在我驾驶的1154号战鹰上喷有4颗鲜艳的红五星,记录着我的战绩。那一年,我19岁。 1953年4月7日下午4时,我跟着杨贺荣副团长率领的12架米格-15比斯与美空军F-86机群空战后,按照空联司命令返航。飞到大堡机场上空时,我的油量警告灯亮起来了,就在我准备着陆时,耳机里突然传来地面指挥员的命令:“快拉起来!后面有敌机!” 听到这局促的口令,我立即拉起机头向四周搜索。我发现我的左后方有两架飞机,一前一后,高度很低,正以大坡度向左转弯,像在编队飞行。随着距离慢慢靠近,我终于看清,前面一架是苏联友机,后面一架是紧追不舍的美军飞机。 就在我准备加大速度占位攻击时,美机却突然放弃对苏联友机的追击,机身一侧,趁势咬住了前方正在下滑、准备着陆的张牛科的长机。我就喊:“快动,敌人要开炮了!”话还没喊出来,张牛科的长机就冒出了白烟,飞机被击中,发动机停车了。 为救战友,我顾不得飞机油量警告灯的警告,加大油门向敌机追去。眼看就要追到开火距离时,美军飞行员身手不凡,突然来了个下滑右转,避开了攻击。当时飞机高度只有600、700米,下面还有300米高的山,下去必定要撞山。于是我拉杆向上,争取一点高度,监视着敌机。 果然,美机只是虚晃一枪,它反转过来,向左上升转弯。我在较高的位置推机头瞄准,还未瞄上,敌机又反过来向右转,我一下子被它甩到外侧。这时,我抓住时机瞄准敌机,拼命拉一杆,硬是把瞄准光环的中心点拉到敌机头上,一缩光环按下炮弹按钮,三炮齐射。炮弹像一个个大火球,带着仇恨扑向敌机,击中了敌机主油箱。敌机立即冒出浓烟大火,迅速下落。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烟火中飞快弹出,我判断是敌机飞行员跳伞了,立即报告:“敌人跳伞了,快来抓俘虏!”便迅速扭转机头,对正跑道,放下起落架落了地。飞机滑到跑道南端,发动机就自动停车了——油量全部耗尽。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有点悬,要是再晚回来15秒钟,后果将不堪设想。 下飞机后,我看见张牛科站在他的飞机旁,立刻跑上前去,向他行了个军礼,眼含着热泪说:“对不起,我未尽到僚机的责任,没有保护好你”,就紧紧拥抱在一起。张牛科拍着我的肩头安慰我:“别这么说,你不是把敌机打下来了吗?应该高兴才是。” 那天回去之后我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和祝贺,同志们高兴得无以名状,兴奋到了极点。事后我才知道,我所击落的这架飞机的飞行员,是美空军第51联队上尉小队长哈罗德·爱德华·费席尔,他被誉为美国的“空中英雄”。按照国际惯例,在空战中凡击落5架敌机的飞行员,就被授予王牌飞行员称号。费席尔曾击落米格战机10架之多,是“双料王牌”飞行员。 费席尔被俘后,在东北一所监狱服刑,1955年被释放回国。1997年,我在上海以航空联谊会的名义接待了来自美国的飞虎队旅行团,其中就有费席尔先生。
1997年10月17日,韩德彩(右二)、朱容芬 (右一)夫妇在上海天益宾馆会见费席尔(左一)。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会见。当年的仇恨早就随风而逝,迎来的已是满面春风。我们二人谈得很好,成了朋友。这次会面引起了很大轰动。 费席尔曾5次访华,2009年在美国洛杉矶去世,享年83岁。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