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抗战期间,中国军民伤亡3500万以上,其中军队伤亡380余万。按照1937年比价,中国官方财产损失和战争消耗达1000多亿美元,间接经济损失达5000亿美元。 2015年7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集体学习会上强调,“抗战研究要深入,就要更多通过档案、资料、事实、当事人证词等各种人证、物证来说话”,“要做好战争亲历者头脑中活资料的收集工作,抓紧组织开展实地考察和寻访,尽量掌握第一手材料。” 3个月后,2015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第二批)名单公布,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张连红申报的“抗日老战士口述史资料抢救整理”课题中标立项。2016年3月至今,课题组人员与民间志愿者携手,已经完成老兵口述访谈近500人。此项工作预计到2020年12月结束。 从7月8日起,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获该课题组授权,刊登部分抗战老兵口述访谈。
抗战老兵李连仲
口述人:李连仲 采访人:齐春风(南京师范大学抗日战争研究中心教授)、叶铭(南京师范大学抗日战争研究中心博士后)、肖晓飞(南京师范大学抗日战争研究中心工作人员)、 莫非(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口述历史工作室工作人员) 采访时间:2016年7月21日 采访地点:南京 整理人:叶铭 一、少年从军 我叫李连仲,曾用名李培英,1918年出生于河北保定,1934年考入国民党第10军军医学习班,1937年毕业后分配至10军41师野战医院做司药员。抗战爆发后参加南京保卫战,侥幸逃出南京城。1938年加入74军,在51师野战医院工作。抗战期间先后参加过武汉会战、上高会战、长沙会战、常德会战、雪峰山会战等。抗战胜利后参加内战,淮海战役结束后回到南京,后在市总工会、浦口医院、第一医院工作,最后从市总工会退休。 我家在河北保定市,离北平一百多里路。家里算是中农成分,我有弟兄4个、2个妹妹,都是共产党员。大妹夫原来是我们那边的区委书记,后来做了驻印度文化参赞,最后是湖北省外事办副主任,厅级干部。 1931年“九·一八事变”以后,我们都听说日本人侵略了,很残暴,老百姓很害怕。我那会已经念了两年私塾和小学,到1934年,我16岁的时候,因为家离北平近,家里害怕我的安危,于是爷爷叫我去南方找工作,我就和一个同乡到了湖北省襄阳市。我离开老家3年后,全民族抗战爆发,家乡成为八路军游击区,就是白洋淀,小兵张嘎那个地方。 到了那边,工作不好找,恰好老10军,就是军长为徐源泉的那个军,在招考医生训练班学员,我就报考了军医学习班。两年多以后毕业,1937年分配到第10军41师,在野战医院做司药员。大概到了4月、5月间,我们医院有个北京籍的少校调到团卫生所当主任,他很喜欢我,都是北方的嘛,让我跟他一起去。“七七事变”爆发后,我们师部在四川万县,团部在夔府。12月份,从四川坐船到南京参加保卫战,在栖霞山尧化门一带布防。我们那会带了很多药品和器械,因为药品太多了,不能跟着部队,少校就让我和另外2人在下关商埠街看着。过了3天,还没有人来接,那会大概是12月11号左右了,上海退兵和逃难老百姓很多,下关乱了。我们3个人商议了一下,因为我和少校关系好,我就说我去找部队。我雇了一条船,走了一个多小时,大概在11号找到了部队和少校主任。主任说,上面来命令了,南京不守了,晚上就要过江。我就问:“那药品怎么办?”再要坐船去下关,因为是上水,大概要两个多小时,主任说来不及了。我们师长丁治磐说,我们守的地方是死地,就找了几十只木船,找了1个团长指挥。上完一只船,走一只船,再回来接着渡。留在南京的另外两个人此后一直都没有消息,到底有没有走掉,我至今也不清楚。我们那时1个师有2个旅,4个团,过了江之后走了两个多小时,向西过铁路到安徽全椒,整了一下队。又走了十几天到湖北麻城,停下来整顿。 二、在74军抗日经历 大约是1938年,正月过年的时候,74军在上海、南京损失很大,第10军抽了几千老兵去支持。我听说74军需要医务人员,于是和另外两个老兵去麻城县城找74军,最后在湖北荆门找到了74军51师。我们去军医处报到,因为74军需要医务人员,很欢迎我们。我们3个人,2个分在野战医院,1个分在团卫生队,继续整训补充。74军军长是俞济时,我们51师师长是王耀武。1938年要我们支援台儿庄,军部和58师在徐州下车,51师在铜山下车,下车时间大概是下午两三点。下车后我就去找房子住,医院需要大房子,我就找了个中学。大概下午三四点的时候,9架日本飞机先炸了火车站,后炸了铜山县城。 我其实本来已经找好防空洞了,但是看房子的人把后门锁了,我就想躲到城门头。我们院长就大喊,不让我躲到城门头里面,让我去院子大门两边找地方躲。我出门就一直跑,跑到城南找到一个防空洞躲了起来。日本飞机飞走了,我回到住的地方一看,原来想躲的城门头被炸了一个大坑,院长救了我。几天后台儿庄战役结束,74军奉命从徐州到郑州转武汉,又到九江,在九江德安布防,准备武汉会战。 长江江北是第五战区,司令官是李宗仁。江南属于第九战区,司令官是陈诚。我们军隶属于第1兵团,由薛岳和罗卓英指挥。武汉会战大概1938年7、8月间开打,我们在江南有20个师,日本有3、4个师团,还有旅团。打了半个多月,在打一个山头的时候,51师有个团长带了100人的敢死队从后山翻到山顶上去,下面部队开始进攻,这就是张古山战役。 顺便说一下,战前十几天我得了伤寒,我们马主任到后方医院买药,我吃了就好了。部队的卫生条件差,发病率高,其中肠胃病最多,还有呼吸道疾病。那会水都不干净,都是喝的池塘水,和老百姓喝得一样。 仗打起来之后,伤亡很大,我每天除了抢救伤员还要转运伤员。我们医院在德安以南十几里路的镇上,我每次去带伤员,送到修水北边20里路的地方(名字没有听清),每天我都要带百十个轻伤员。伤员到医院,一般在前线团卫生队都处理过,我们医院处理那些没有处理过的,我们技术不高,一般都不能做手术,就是用急救包,包扎好送后方医院。受伤很痛苦的,救不下来就死了。万家岭、张古山都是如此,我们担架兵太少,很多人下不来。 因为汽车很少,送弹药去前线的车回来的路上带重伤员,轻伤员都是自己走去的。马路上人来车往,和现在城里大马路一样。日本飞机就来了,飞得很低,不但丢炸弹,还用机枪扫射。我们都趴在路边的洼地里,每次飞机来都有人死伤,路上很乱。半个月左右天天都这样,这是抗战以来最危险的时期,感觉比上海的时候还危险,虽然我那时不在74军,但听部队里面都这么讲。我们年轻人为了抗战,都是不怕死的,院长也让我们坚持下来。部队经费很困难,各种设备都跟不上。医院里一般都是一些救急包,还有夹板。药品一般都是消化道、呼吸道药品,药品比较少,医疗条件不好。 医院的伙食很简单,几乎没有荤菜。后方伤兵医院平时都是素菜、素汤,吃得都是陈米。抗战时候官兵生活很艰苦,营长以上要好一点,连长以下都是很苦的。1943、1944年前最困难,营养根本谈不上。后来美国支援我们,才有了肉罐头吃。后勤补给也很差,军服一年发两件,夏天单衣,冬天棉袄。有了美援以后,每人能发一条羊毛的黄毯子。不过抗战时候部队(官兵)逃亡很少,抗战胜利后反而有很多人回家去了。 前方非常紧张,打了20多天,万家岭战役结束了,106师团基本被我们消灭了,是最凶的一次战争。74军立了大功,王耀武接替俞济时当了军长,张灵甫当了旅长,这个俞济时是蒋介石的外甥。战役结束后,我们向修水撤退,后来保卫南昌、高安、上高,在江西两年多。 记不清是1940年还是1939年,长沙战役开始,74军奉命从江西出发支援长沙。部队到浏阳过捞刀河,到了一座三四百米高的交吉岭(音)。日本人侦查到74军从这里过,来了9架飞机轰炸,74军损失很大,超过了淞沪、南京的损失。我们十几个同事,包括院长和马主任都因为过捞刀河的时候船翻了,牺牲了,王耀武非常生气。部队到醴陵集结后,就往长沙开去了。敌人离长沙四十里的时候,发生了长沙大火,烧死了很多人,城里没有几间房子了。当时长沙警备司令叫酆悌的,是黄埔一期的,被枪毙了,那时湖南省省主席是张治中。以后,74军一直在湖南了。74军后来改到了第四方面军,保卫全国最大的、陈纳德搞的芷江飞机场。 三、战后到解放 1945年8月日本投降,知道抗战胜利,那当然很高兴,心里想着国家给一个适当工作,成家立业,或者自己开诊所也行。8月底的样子,74军奉命守卫南京。我们从邵阳武冈步行十几天到汉口,在路上碰到日本军队,他们交枪去了,到武汉集结,他们就和我们走在一起。到武汉后乘船两天到南京,军部在孝陵卫,那时军长是张灵甫了。51师师长是邱维达,师部在中山北路。我在151团卫生队当队长,我们团在板桥。 大概是1946年吧,我们在板桥受降日本1个师团。我们74军那时作为南京的警卫部队,大约在1946年9、10月间参加内战。我们74军,就两次,一次在孟良崮,一次在淮海。淮海战役时,在突围的时候有一部分大概100多位伤病员在徐州,除了伤员还有病员,我那会是野战医院副院长,部队乱了,我就换便衣去徐州住了几天。那时徐州外来人口多,城里很乱。军管会发通知,愿意离开徐州的去登个记给开路条。我就去登记了,因为我那会爱人在南京。 1949年年底全国解放,我找了个以前的同事在板桥开个诊所。1950年参加工作,先在上新河那边的搬运工会医务室,1953年调到市总工会。1957年困难时期,下放到浦口医院。1960年因为爱人去世,家里人口多,市总工会把我调到第一医院,做了1年。组织对我们还是很关心的,后来市总工会恢复医务室,我就回去了。1969年下放农村,下放9年,在公社卫生院,后来又回总工会。1980年62岁退休,因为那会还是顶替制度,小儿子顶替我去文化宫工作。 (责任编辑:日升) |